第18章

  据威尔斯说,他现在的存款已经足够买下一栋带门厅和后花园的房子了,而路远寒却还要为了那两千帝恩币而奋斗。
  “前辈,这种事就没有必要跟我炫耀了吧。”
  “唉,你不懂啊!没有谁会嫌钱多……”威尔斯登上马车,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毕竟还是不如缉察队有编制来得好,不过到了那种苛刻的程度,就像是无情的机器,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提到缉察队,路远寒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
  安格斯之死无法掩盖,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诊所那边迟早会被查到,地下室的威胁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他礼貌地跟威尔斯道别,提着刀一路返回了诊所。
  *
  时隔多日,埃尔文的尸体已经隐隐有些发臭了。
  他本应被掩盖在地下室,永远痴望着那扇出不去的门,但门现在自己开了,一个端着灯台的男人走下来,缓缓进入了埃尔文的视野。
  路远寒蹲在他面前,就着昏黄的灯光再次打量起这张绝望而癫狂的脸,发现尸体放得太久,他脑袋上的窟窿已经生了虫。蠕动的虫身从埃尔文的口腔中掉下来,顺着舌尖往下爬行,薄薄脸皮下的血肉基本上已被蛀空,紧贴着骨头,让他看起来异常枯槁。
  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路远寒心中充满惊恐疑惑,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埃尔文长什么样,就将吃剩的残骸丢进了地下室。
  现在他端详着,态度极为认真,就像要将对方的长相刻进脑海里一样。
  “好吧,埃尔文……”
  路远寒微笑起来。
  他拿起锯肉刀,掌根把持好下手的力道,将锋利的刀刃径直碾进尸体的肩膀,一寸一寸向下缓慢切割着血肉和骨头,直到将那条胳膊从身上卸下来,才放进旁边的箱子里,如此重复着单一的工作,把埃尔文剩下的头颅、躯干和手脚都用密封箱装起来。
  事实上那些骨头并不好锯,稍微一用力,就从皮肤下涌出大量黑血。
  因此锯完第一条胳膊,路远寒就换了工具,用一根极为坚韧的钢丝穿过骨髓前后两端,反复摩擦着锯下肱骨、股骨和颈骨。这样一来,切割出的断口不但很整齐,甚至还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他摘下橡胶手套,将沾满污迹的作案工具扔进盛着尸块的箱口中。
  “等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会再给你买一间诊所的。”
  埃尔文的问题是解决了,等会搬出去处理就好,毕竟霍普斯镇的下水道有很多管口,每一条都通往地海。
  但那把从缉察队身上夺来的枪,以及记载着神秘巫术的通灵书却还在路远寒面前摆着。
  路远寒首先将枪支收了起来,对于那本书,本能让他抗拒着打开阅读,却又忍不住走过去,只是指腹一抚上书脊就开始轻轻地颤抖,连寒毛都不自觉竖了起来,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将纸页哗啦啦翻过去十多张,停在了鲜红的魔咒上。
  上面的纹理极其清晰,正是埃尔文死的时候,身下由血液铸成的图案。只是凝视着它,路远寒就感到一阵阵寒气从脚底涌起,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而灰暗,仿佛有无穷的幽影在身边徘徊游动,吞噬着他的理智和情感。
  他猛然闭上眼睛,将书扔到了一边。
  没想到正好落在密封箱里,摊开的书页覆盖着腐朽的头颅,在路远寒的注视下,那些已经被砍得稀碎的肢体又缓缓活了过来,试图逃脱命运,只是无论它们如何挣扎,也爬不到箱檐的高度。
  他伸手拿走通灵书,还在蠕动的肉块瞬间砸在箱子里,死气沉沉地不再动了。
  看来这本书确实是一件异物,有着起死回生的神秘力量,但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无法将其压制,至少也不能把隐患留在身边。
  路远寒拿起一个黑色袋子,将通灵书装了进去。他将枪管放进密封箱,亲手合上箱盖,在封口处钉上一个又一个钢钉,直至边缘严丝合缝地对齐。从他掌心延伸出的触手灵活地缠住四角,拖着沉重的箱子,一级一级带上楼梯。
  从今夜之后,地下室的秘密就不再能威胁到他,而他也将不再畏惧缉察队的审查。
  此时正值夜深人静,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还微弱地亮着光,在阴雨拂打下显得极为昏暗。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箱子被扔进了下水道,随着污秽的脏水流向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处理完这些东西,路远寒没有停下脚步,他来到霍普斯大教堂前的某处枯树下,用惨白的指节一捧一捧刨开土壤,将包裹着硬物的袋子埋了进去。深红的泥土掩盖了异物,将这个秘密埋葬在了天主的脚下。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放下了。
  身后传来狺狺不断的狗吠,路远寒转过身,蠕动的黑色从他脖颈下迅速扩散,猎猎飞扬的披风下,裂开一张急需填饱的嘴巴。
  第17章 义眼
  夜色昏黑,雨虽然停了,但那股潮湿的气味还萦绕在地面上,凝成一层薄雾,顺着路灯的杆身缠绕而上。无名的死寂笼罩着旁边的建筑,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诊所,不过窗户和大门都紧闭着,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倏然间,门轴扭动的摩擦声响起,诊所的门开了。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从诊所内走出,锁上前门,将停止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口。再过十个小时,这间诊所将被房屋租赁中心的人收走,最终的售价定在了四千八百帝恩币。
  这并不是笔小钱,能够用于做很多事,比如……一次永不终止的航行。
  男人匆匆走过,从街旁的玻璃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袭修身的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手上提了一个较大的箱子。他的额头略宽,发梢微微卷起,目光清朗,看起来略有一丝不拘小节的英气。
  箱子里装着用四千帝恩币换到的等值金条,五百帝恩币的钞票,以及手术需要用到的各种器具。而在他西服的口袋中,还塞着一张前往翡翠港的船票。
  船只两小时后从九号码头起航,现在还有一些充裕的时间。
  男人来到秘语者酒吧,在吧台旁随意地坐下,翻看着今天的推荐酒单。随着视线掠过一个个名字,很快他就有了决断,他点了一杯狂欢黎明,十五先令,既不昂贵,也不至于消费太低。
  酒保把盘子端上来,刚要转身,却被男人开口叫住。男人给了点小费,托他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表弟,也就是奥斯温·乔治。
  那位客人也经常来,酒保记得他的长相,因此并没有多做犹豫,就应下了这桩差事。他留意到男人手中提着的行李箱,在酒吧实在是太显眼了。
  酒保问:“您要去哪里吗?”
  男人正在喝酒,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从他面上表现出某种神秘、难以言喻的狂热崇拜:
  “啊……是的,我刚才卖了诊所,但我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我即将前往海上,聆听神谕,这是伟大存在为我指明的道路,我将追随祂,直到天国降临的那一天。”
  酒保吃了一惊,没有跟着附和男人的话。他知道对方似乎有着宗教信仰,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要知道他表弟已经成为了猎魔人,而猎魔人对异教徒的容忍度近乎为零。
  好在男人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就准备离开了。他甚至还在秘语者挑拣几番,买了一些防身用的材料,才前往港口验票。
  他买的是一等票,在轮船上有单独的房间。不过男人并没有急着回房间,他坐在船尾的休息区,悠闲地看着甲板上的人们搬运货物。许多买了廉价船票的人没有房间,只能跟着物品挤在货舱,而这就是他们所需要承受的代价。
  探照灯映照着船上的情况,黑色的海水下似乎有某种鱼群游了过去,让那团阴影显得越发浓重。尽管地海的狂暴与危险人尽皆知,却还是有着悍不畏死的家伙试图挑战它,而他们通常都会以惨烈的下场告终。
  此刻,登上这艘船的人,心中都怀着不同的想法。
  钢铁制造的船身在海浪中飘浮不定,随着收锚逐渐上浮,在地海上行驶,需要一万分的谨慎与勇敢。汽笛鸣响,阵阵蒸腾的白雾从管口涌出,推动轮船向着黑暗前进。没人注意到船尾有一个人纵身跃了下去,在海水中卷着箱子迅速游上了岸。
  “哗哗,哗哗……”
  浪潮拍打礁岸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浅色的假发落在海水之中随波远去,露出底下黑色的发丝。随着燕尾服被抛进海中,男人湿漉漉穿着白衬衫站了起来,紧贴的衣服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他的身高、体型以至于容貌都开始一点一点变化,直到定格在一张属于猎魔人的脸上。
  路远寒打开被水浸透的行李箱,迅速清点了金条的数量,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他拧了拧发尾的水痕,在那冰冷的海水中游泳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浪涛激荡,退下的余潮险些将他卷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