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哇的一下,又吐一口鲜血,林故渊用手去接,满手腥红,呆呆地看着谢离那副痛苦样子,竟是六神无主,心里只道:怎么办,怎么办?吃了那么多药,怎么治不了呢?他一生刚毅倔强,直来直去,从不做那些灰心柔弱之想,这时却只觉彷徨凄苦,进退无助,一颗心都要碎了。
  眼泪断了线的往下跌,淌到谢离脸上,湿漉漉洇成一片,淌进颈项里,又是温热一片,想到过去总觉得日子长久,正邪有别,师门严苛,苦苦挣扎着不肯妥协,却不料他的性命都要没有了,一切终成过眼云烟,禁不住肝肠寸断,再也忍受不住,抱着他不住抽噎。
  谢离便轻轻哄他:“别哭,别哭,我生平最怕老婆生气,你一哭,我好难过。”
  林故渊仰起脸庞,道:“你安心服药,好生休养,再不要想别的事,好不好?如今孟焦已是无碍,我每日都来陪你。”
  谢离看他苍白憔悴,比他被逐出师门那日更要难过万分,只觉自己终于胜过了他那些规矩道义,也是又怜又爱,心里高兴,将其他诸事全都抛在脑后,连道:“好,好,每天见你,我好欢喜。”摸索着伸进他衣裳里,在他的侧腰轻轻摩挲。
  谢离哑了声音:“你瘦了好多。”又惊讶道:“怎么出了这样多的汗?来,把衣裳都脱了,到榻上来,让我抱一抱,摸一摸。”
  林故渊忍到极限,蚀骨酥痒已转成求而不得的剧痛,谢离圈着他的后背,发觉他竟在剧烈战栗,惊道:“故渊?你怎么回事?”
  林故渊的汗滑进了眼睛里,眼前光怪陆离,白光耀目,看不清谢离的脸,他知道谢离起了疑心,可他已经无暇顾及,紧闭双眼,呢喃道:“无碍,我有分寸,还忍得住……你抱一抱我,再亲一亲我——”
  谢离大惊失色:“你是不是、是不是——”
  林故渊用尽意志压制孟焦,在谢离耳畔呵着热气道:“我心疼你,爱你,想要你,我做梦都是跟你,跟你欢爱……梅间雪总不让我想你,如今我再不管了,我就是要天天想你,日日想你——”他牵着谢离的手,抚摸他手上的老茧痂皮,浑沌道:“你这双手,真比那做苦活谋生的人还要糙上几分,你吃了多少苦,我好心疼——”
  谢离狠狠推开他:“你这傻子,你没吃解药,是不是?”
  “你、你吃了便好——你别管我,让我为你疼一回,我快活的很——”
  谢离低声喘息,目光凶戾,眼角蔓上一块诡异的血红,渐渐占据了半边眼白,反手将林故渊压在身子下面,林故渊心里一惊,倏然睁眼,正撞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谢离的脸上蒙着一层青气,面容扭曲凶煞,一身怪力,不像要洞房,倒像要把他杀了泄愤,林故渊二指往他脉上一搭,吓得一下子甩开,只觉真气刚猛暴躁,乱腾腾的没有半点章法,这情形与在泰山崖洞那日何其相似!
  林故渊牙齿打战,登时清醒:“怎么回事?反噬为何突然发作,你是不是——”他瞳孔一缩,厉声喝道:“你也没吃解药,是不是!”
  谢离全不当一回事,一脸轻狂之色,胡乱解他衣裳,林故渊想起梅间雪曾说,他再用歃血术克制孟焦,哪怕一次,几个时辰之内他必将五脏全毁,筋脉尽断而亡,顿时如坠油锅火海,怒火熊熊烧灼,吼道:“谢离,你这混蛋是疯了,你不要命了!”
  谢离嘻嘻笑道:“吃什么吃,快死的人了,何必多此一举,等到了阎王爷那边,再不被这幅皮囊拖累,成日里想着我的亲亲娘子,与你云雨快活——”
  林故渊一把拨开他的手:“混账东西!你走到如今地步,仍是颠三倒四分不清楚,仍要被你的慈心所累,半点不知尊重,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梅大夫,对得起这些等你的兄弟们吗!无怪他们迁怒于我,你自己说,你对得起谁!”
  谢离见他真的生了气,捉住他的手,连连亲吻,垂下眉睫:“连你也要怪我——”
  林故渊又难受,又焦急,浑身被汗水泡透,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只好嘴上哄他:“我是担心你,你这傻子。”逃脱他的桎梏,踉跄着下床:大叫:“梅公子回来了么?叫他进来,快去叫他进来,把春眠也喊过来——”
  谢离面孔狰狞,看他要走,挣扎着要起身捉他,但身子虚弱,腿一软,跌落床下,一步步向他艰难爬来,梅间雪冲了进来,看见二人模样,唬得脸色都变了,他不敢质问谢离,转向林故渊发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留你何用!”
  林故渊再不让他,厉声道:“我留你何用?你不是说他吃了解药,你不是说亲眼看他吃了解药?”
  他盛怒之下,声色俱厉,凶恶强悍,竟丝毫不输谢离,梅间雪一时被他震住,再不敢多说,只是哀哀苦笑。
  林故渊观他神色,便知定是谢离当日将他支开,而梅间雪为怕自己不肯服药,故意说谢离已服下解药,让他自知无望,心生退意。梅间雪两边欺瞒,不想弄巧成拙。
  孟焦折磨他们至此,好容易有了解药,他们二人最后竟谁也不肯吃,何其可笑!然而此时一切都已枉然,林故渊心中悲鸣:苍天,苍天,你还要捉弄我们到何种地步?
  谢离跪在床下,长发遮面,全身骨头咯嘎作响,抬起一双幽怨血瞳,竟像那厉鬼一般,低低呼唤:“故渊,你过来抱一抱我,好疼,我好疼,我现在就要和你在一起——
  林故渊亦浑身若沸,忍受刀山火海之苦,抓着梅间雪:“你救一救他,你的银针呢?你的那些毒草奇药呢?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的神医吗?”
  他心念一动,喝道:“解药呢,你快去拿解药,现在服下,至少可以克制孟焦!”
  梅间雪满脸绝望悲愤,五内俱焚,连连摇头道:“歃血术内功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孟焦发作便自行发动,蛊毒只是星火幽微,反噬之力却如洪水破堤,不中用了……”
  林故渊逼问:“你再想想法子!他一个大活人,他还活着,还在喘气,难道你要放弃了不成?”
  他强忍蚀骨剧痛,一张清俊面孔浸透汗水,神智清明,不容他抗拒:“我出去调息,我把他托付给你了,梅公子,请尽力一试——”
  谢离却在后面叫他:“故渊,你别走。”
  林故渊抹了一把下颌的汗,强忍着到他身边,摸了摸他滚烫的脸,低声哄道:“我不走,我在外面守着你,等你好了便进来看你,你要争气,别让我难过,你要是真抛下我死了,我一生一世生你的气。”
  房门缓缓闭合,林故渊倚靠木门,衣衫、头发尽数被汗湿透,眼前阵阵天旋地转,隐约看见温酒酒、易临风等人聚了过来,他滑坐在地,再也支持不住,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
  ***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魔教众人聚拢在一起,将卧房围得水泄不通,林故渊在花园一角打坐调息,却也静不下来,心里熬了一锅沸汤,一时心痛若裂,一时又恨的咬牙切齿。
  众人在门外守了一个多时辰,梅间雪从房里出来。
  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上去,梅间雪分开人群,对林故渊道:“你来。”
  林故渊翻身起来:“他怎么样?”
  梅间雪神色冷绝,没有表情,吐出一句:“还有什么话,快些进去说。”
  林故渊道:“可有什么禁忌?”梅间雪冷笑一声:“我的禁忌你们都犯完了,这时候了,哪还有什么禁忌。”
  林故渊的心往下一坠,踉跄着退开一步,眼里敌意大增:“说什么说,让他安心养伤,等他好了,有什么不能说。”
  梅间雪不置可否。
  林故渊面蒙寒霜,望向房门:“答应了又做不到,背信弃义的懦夫,我有何话好说!你去告诉他,他若死了,我绝不原谅,绝不原谅,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他。”
  梅间雪低着头,从眼底射出一道冷光:“一两个时辰的事了,你说一句软话,能怎么样?”
  这几个字听进耳朵里,林故渊只觉得天崩地裂,耳朵里轰轰作响,眼前一片恍惚,双脚在地上生了根,双膝僵硬难动,惶惶然不知哪年哪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撞开梅间雪的肩膀:“我进去。”说罢穿过小径,推门而入。
  ***
  他自诩已做好准备,可看到谢离时,仍是如雷劈电击一般。
  房里一片黑漆,只有一盏微弱油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伸手摸索着前行,他走向谢离床榻,这里仿佛经历了一场屠戮,纱帐上泼溅的到处是血,谢离半躺着,歪着脖颈,嘴唇干而煞白,伸出一只手,青青黄黄,竟像死人一般,衣上亦是血迹斑斑。
  第145章 解毒之五
  浓烈的血气冲人鼻子,两个仆役端着铜盆跪在一旁,谢离理也不理,兀自闭着双眼。
  林故渊坐在床边,摸摸谢离的额头,道:“我来了。”他怕惹得病人难受,强装笑容,可双眼酸涩,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淌。
  谢离的手动了一动,嘴唇张合,发不出声音,林故渊急忙握住他的手,轻轻道:“我在呢,我陪着你。”谢离这才极轻地笑了笑,勉强说道:“……你来送我了。”林故渊心如刀绞,摇头道:“胡说什么送不送的。”他知道瞒不过谢离,低声问他:“我叫大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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