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回到雪庐,天色已晚,他把马匹交给仆役,目不斜视地冲向望雪楼。
  易临风、枯木子、温酒酒等一众心腹刚刚议事完毕,守在厅堂还未散去,见林故渊风尘仆仆地破门而入,都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刷的一声,易临风的钢骨扇已持在手中,林故渊想也不想,起手便打,二人你来我往拆了数招,剑尖正正撞上扇骨,震得半条手臂酸麻无比,林故渊旋身收剑,左掌随即击出,这一掌迅猛无比,情急之下,直接用了歃血术内功,易临风没提防,肩上挨他一掌,只觉阵阵剧痛像要震碎心脉,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怒道:“你来真的,你疯了么?”
  林故渊眼中寒光流转,道:“让开——”
  易临风又要出招,温酒酒如一阵阴风挡至他身前,问林故渊:“他已说了不再见你,你又来烦他做什么?”
  林故渊对他们这副做派早忍到了极限,多日积攒的怒气一夕迸发,喝道:“与你这丫头片子何干,无知蠢妇,还不让开——”
  易临风道:“主上吃了药在休息,你若要硬闯,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蠢才,我与你有何情分?假若江姑娘要见你,旁人谁可挡得?我去他卧房做什么,又要你多嘴!”林故渊冷冷道,“易堂主管天管地,管到别人炕头上,怕是有些讨人嫌了吧。”
  他双目灼灼有光,步法轻灵,片刻间已绕过众人,向内室奔去,突然又驻足,嘱咐道:“对了,还有一事,梅间雪的马被我劫走,他正在回雪庐的路上,身边只燕郎一人,红莲派了好些杀手,我不放心,你们出去接应。”
  温酒酒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不解,易临风捂着肩膀,痛得直皱眉头,奇道:“燕郎回来了么?不对,他这是、这是——怎么使唤起我们来了?”听他提起梅间雪,心中一愣,已经猜出来前因后果,哀叹道,“糟了,糟了,好凶的昆仑道士,与他那师父一模一样,主上今日怕是要遭一场罪——”
  温酒酒掩口轻笑:“那便好了,治治他整日里瞎说八道的毛病。”
  林故渊一路走着,已进了内室,床上挂了纱帐,被钩子挑起,谢离半靠着床头小憩,偏垂着头,面色苍白如纸,散落了一头瀑布似的黑发。
  房里一股陈年的药味,一只棉纸灯笼,淡淡微光,笼罩着他的面孔。
  情形比之前还不如,上次到访,只觉房内森冷空寂,如今却透出着一股将死之人的腐朽之气,林故渊在他床头坐下,给他拢了拢被窝,握住他的手,见他那样虚弱,脸色那样难看,禁不住默默垂泪。
  床头摆着一只小几子,一个木托盘,绿玉小碗,放了一碗薄薄的粳米粥。
  林故渊摸了摸,仍然温热。
  他在来的路上已下定了决心,隐隐之中,仿佛已与谢离过了一辈子,内心十分笃定,再无一丝猜忌,默默道:他已是我的人了,死也好,活也好,我与他做了夫妻,约定了要在一起,不论还剩下几日,我都要疼他爱他,不让他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亲了亲谢离的额头,望着他枯瘦的脸,心中遐想万千,一时之间,他们已在一座僻静的小院隐居,做了一对神仙眷侣;一时之间,谢离已经死了,他对着一座山中孤坟,素衣布服,默默烧纸拜祭——
  骨缝里渐生痛意,肌肤麻痒,额头覆着细汗,他兀自忍耐,不觉难挨,反而有些快慰。
  谢离悠悠转醒,疲累地动了几次眼皮,才将眼睛睁开一线,看见是他,苦涩地笑了一下,道:“你又回来做什么,向我送别么,我倒还没死,你可以再晚几日——”
  他突然咳嗽,用帕子去接,殷红的一滩血,怕让人看到,将那帕子攥在手里,林故渊叹了口气,拿过帕子放在一边,给他端了茶盏,让他漱口,又端起粳米粥,轻道:“有胃口么?我喂你,吃点东西。”
  谢离只盯着他看,神色专注,又有些疑惑。
  林故渊放下粥碗,心中越发怜惜,叹道:“怎么不肯好好医病呢,梅大夫说,你的身子原本已有了好转,你这几日却灰心颓丧,以至急转直下,他急得团团转,说医病最重要的病人心气,只要内里一口气撑着,任它什么绝症也有希望,若是病人心里要放弃,转眼大厦便要倾塌,任他什么神医,再也好不了的。”
  他抚摸谢离的头发,心中万千话语不知如何说起,只化作一腔柔情,徐徐低头,往他鼻梁轻轻一吻,道:“你的事情,梅间雪都告诉我了,从今往后,我们再不绕圈子了,我万事都依着你,好不好?”
  谢离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活气,问他:“你都知道了?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你这毛病从何而起,歃血书,还有当初你和聂琪——”他长长叹一口气,“我说不出好听的话哄你,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往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有我在,谁也不准欺负了你,你也不准、不准——”他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也不准再与那些个莺莺燕燕来往,惹我生气,好不好。”
  他摆弄谢离的身子,让他偎在自己怀里,扳过他的脸,见他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微蹙长眉,气度却依旧是萧杀沉寂,更觉怜爱,低头去亲他的嘴唇,谢离先是不肯,却又无力挣扎,反复几次,终于认了命,叹道:“你便欺负我吧,横竖我现在拿你没办法。”又道:“我是要死的人了,你说这些,又做什么。”
  林故渊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圣人早都说了,我与你,过一天,赚一天。”
  谢离道:“文绉绉的,听不懂。”他这么说,脸上的愁云却不知不觉散开了,唇角向上一牵。二人心头情动,你亲我一下,我啄你一下,慢慢贴在一起,往深处亲吻,手也紧紧牵在一起,再舍不得放开。
  谢离气血两虚,支撑不住,一小会便胸闷气促,捏林故渊的手示意他放手,低低缓一口气,对他道:“你再亲我一亲,我的小娘子甚美,我怎样都亲不够。”林故渊笑笑,复又亲他嘴唇。
  二人从昆仑山立过君子约定,只谈恩义,不谈私情,因而一路陪伴,却始终是你躲我藏,再无半点肌肤之亲,到了此时,埋在心里的万千爱昵才终于说出口,又知是穷途末路,林故渊心里只道:梅间雪说歃血术无法可解,他要是死了,我还有什么可瞒他,有什么要争辩的?无论他提什么要求,我都顺着他,无论他问什么,我都把心里话告诉他。
  因此脸颊挨着脸颊,絮絮低语,比那新婚夫妻还要温柔万分,甜蜜万分。
  谢离问他:“你师尊若不同意我们,你怎样办?”林故渊微笑道:“我不听他的话了,我听你的。”谢离道:“若你们一干正道,全要捉我,要杀我呢?”林故渊道:“那我把你藏起来,再不让他们找到,大不了,我与他们拼了,咱们一起死。”谢离道:“那我夸你生的娇美,比新娘子还美,你愿意么?”
  林故渊脸上的笑痕越深,心说这人真是孩子气,又爱计较,越不让他问什么,他越要问,越不让他做什么,他憋着一口气,偏要做什么,整天在我心里横冲直撞,偏要做那个例外。
  他轻轻道:“别人说这轻薄之词,我一剑杀了,你说我美,我心里高兴,最好你那些姐姐妹妹全都不如我好看,让你只喜欢看我一个,我才高兴。”
  谢离道:“我这人烦人的很,你与我天天在一起,厌不厌烦?”林故渊道:“哪里会厌烦,我最喜欢听你哄我逗我,我恨不得、恨不得——”
  谢离看他面露红晕,气息凌乱,玉石似的面孔含嗔带怒,世上最冷漠寡情的一个人,偏又说着这些温柔话语,发自本真,坦坦荡荡,没有半分遮掩,只觉得世间绝色尽在自己怀里,无一不满足,无一不欢喜,缠着他问:“恨不得怎样?你告诉我。”
  林故渊咬着嘴唇,轻声道:“恨不得一生一世都与你在一起,每日每夜,再不分开。”
  谢离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了笑意,又去逗他:“每日每夜么,那我可忍不住,要与你——”他咬上林故渊耳朵,含着他耳珠,轻轻说话,那话着实无法入耳,臊的人脸皮发烫,心头扑通通一阵乱跳,待要恼了,却又不舍得真的恼他,被他弄得魂游天外,只好道:“我、我也喜欢,喜欢你那样对我,我对你也、也是,想与你日夜——日夜——罢了、罢了,太不要脸,你说吧,我不说了——”
  第144章 解毒之四
  他臊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股热气在体内撞来撞去,难以自治,用意识竭力压制,骨头酸痛,身若火烤油煎。
  谢离两手抱他,长长叹气:“故渊,我此生无憾了。”林故渊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总也不肯见我,为什么明知我喜欢你,偏要去那嫖妓宿娼的腌臜地方气我?”
  谢离沉默良久,道:“歃血术反噬治不好了的,不过是拖日子,将死之人,连累了你,做什么——”
  林故渊怔怔看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