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谢离笑道:“聪慧。”
第63章 除蛊之三
林故渊抬眼看他,抿嘴偷笑:“乐在简淡,急流勇退,仙风道骨人也,我真要不认识你了。”
谢离从鼻中轻哼一声:“你不知道的多着了。”
说罢传授练剑法门,竟让林故渊倾全身之力去刺那棉花,却不可破及棉花后面的宣纸一分。
这些时日林故渊学他的胡说八道心法,内力突飞猛进,剑锋如削铁穿石如泥,别说那宣纸一触即破,即便是没触到,剑风微微一扫,也已化作千片万片,说是收放自如,哪里容易?
这门功法极讲究力道,出剑如雷霆万钧,收剑如寒鸦杀尽,惊雷之力尽数收于那一团一寸见方的棉花,早一分太虚薄,晚一分锋芒太露,要想悬崖勒步,所耗内力比出剑之力更猛上千倍万倍,林故渊折腾的满头大汗,挂了一身碎纸,仍是不得要领。
山风乍起,剑影萧萧,那素白宣纸随剑气风声而动,天高云淡,树影斑驳,白衣青年舞若疾风,谢离拎着一小坛子酒,懒洋洋靠在树下,事不关己的喊:“快,再快!你这是驴拉磨吗!”
林故渊在心里把他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恨恨道:时无英雄,使妖魔鬼怪作祟!
只听刷刷数声,宣纸被斩做数片翩然而落,随风旋做飞花,谢离叹道:“世间难事皆有办法,唯有笨,救不得。”
林故渊回首一剑飞出,当的一声,谢离手里的酒坛霎时炸开,喷香的酒淌了他一身,来速太快,他的手还保持着拎酒坛的动作,手里仅剩一块陶片,哀怨道:“你怎么这么凶!”
回头一看,那剑竟恰好击中一只黄鹂,戳着那小小一团飞鸟打在梅树上,长剑当啷掉落在地,那小鸟儿的软胖身躯在地上躺了一会,晕头转向的爬起来,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谢离道:“收的漂亮。”
林故渊道:“酒醉伤身,说好了一天一坛,今日的分例没了,不准喝了。”
谢离辩驳道:“这是你打碎的,我还没喝完……”
话音未落,林故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谢离跟前,捞起朔风,一连发出数剑,倒竖了一双长眉:“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不敢,再不敢了……”只见剑光四射,谢离被他打得连滚带爬,卷了一头枯草落叶,嘴里犹不住絮絮叨叨,“我啊,‘虽千万人吾往矣’,平生只一处软肋,就是怕老婆……”
林故渊横眉冷对:“你再说一句!”
谢离苦着脸道:“不说了,不说了,心尖儿上的小亲亲,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除了听小娘子的话,我还能怎么办……”
林故渊恨得牙酸:“你这人,再好不了了。”说罢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再不理他。
一连几天,山里都是这样一幅图景,偌大一片梅林挂满雪白宣纸,漫天纸片飞舞,恍若晴天落雪,梅斋十多名仆役一字排开,手里端着盛放棉花和宣纸的木托盘,破了便换,急急忙忙,奔上奔下,活像是开了染布坊。
从一开始全员裁纸、粘棉花、奔来奔去四处悬挂,到只一两人懒洋洋的打扫撤换,再到所有人一起坐在坡地上,十来个脑袋随着他的剑的方向齐刷刷向右,向左,等来一个漂亮收尾,只见一剑刺往数个方向,大张薄的近乎透明的宣纸随风飘摆舞动,棉絮一团团却挑在剑尖,分毫不错,一众修士打扮的仆役簇拥着谢离,一同鼓起掌来,此起彼伏的嗷嗷叫好,哪还有原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林故渊心说谢离这人真是搅屎棍,走到哪里,哪里便全无秩序,回头看他们一眼,眉头大皱:“你领他们看猴戏吗?”
谢离拍拍衣上灰尘,一手推开一名仆役:“去,去,谁让你们坐这儿的,本大爷拼着一张老脸不要才收来的爱徒,也是你们随便看的?”
一众仆役甚为冤屈,纷纷道若不是你带头,我们怎敢放肆,谢离啧了一声,嘿嘿笑着转过头,林故渊却懒得跟他们玩笑,只觉得胸口那股窒闷感又有加剧之势,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我要静心调息打坐。”
众人行了礼便匆匆告退,只剩谢离站着不走,林故渊道:“你也走,我自己待一会。”
谢离眉毛一挑,两手抱臂,站在原地,林故渊跟他厮混熟了,对他这眉毛眼睛了若指掌,翻了个白眼:“你又有何高见?”
谢离神情严肃:“谁告诉你打坐要清净,要避人?”
林故渊奇道:“这是入门功夫……你这不是废话?”
谢离道:“说来听听。”
林故渊想也不想:“凡习调息功夫者,时机地点宜幽静无杂色之地,凝神固精,静心敛气,排除一切思虑,骗除一切隐疾,若尘幕中大非其道,神必乱,气必散,而能成功者难矣。”
谢离摇头叹息:“又是误人子弟那一套,这次口诀虽对,但拘泥于前人经验,顽固不破,再进益也是拾人牙慧,无甚出息。”
林故渊道:“那你说,打坐要如何?”
谢离道:“不是要如何,而是根本用不着‘如何’,这些讲究是为了让那些资质平庸之辈少受外界滋扰,而对真正的内家高手,吃饭、睡觉、走路皆是修习,难道吃饭走路也得去那幽静无声的地方?习武贵在一个痴字,进了化境,人是气之容器,你的心到哪里,气就到哪里,何须特意选什么时辰地点?”
他道:“运气是这个道理,闭气也是一样,不信,你试一试。”说罢朝林故渊翻出手腕。
林故渊疑惑地以二指搭他脉搏,不禁呀的轻叹一声,他手腕劲韧有力,脉象康健,却一丝真气也无,想到当日他假扮驼子上昆仑山、在藏经塔假扮伤重不治都是用了这般功夫,剜他一眼,切齿道:“骗子。”
骂完了,却又禁不住莞尔一笑,一双清眸黑白分明,是鲜活神色。
谢离看得呼吸一滞。
林故渊道:“话是如此说,近日我总觉真气奔涌难以束缚,难受的很,再不放我闭关清静调息几日,怕要出岔子。”
谢离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你回去休息,后日午后换身深色衣裳,我带你出门。记得从现在开始,只准饮水,不准进食。”
林故渊愈发奇怪:“你们也讲究辟谷么?”
谢离表情高深莫测:“别问。”
林故渊吩咐下人把住大门,闭关两日,日夜调息,外事一概不入耳。
他心有旁骛,近日被谢离和那孟焦蛊折腾的滋生好些颠倒幻想,勉强收拾一番,镇定心神,以正统武学培植心中浩然正气,不料阴沟翻船,却活像是围着破木房子救火,自己跟自己闹了个焦头烂额,才将东一簇西一簇的邪念全数掐死在襁褓之中。
进益是有,可是不大。
夜晚又做了梦,晨起发现身下粘腻,讶异之余,倒生出几分怀念。
他多年心无杂念,甚少挂心男女之事,自从孟焦缠身,情窦不曾初开,却生生献祭了童子之身,寄情于梦的少年青涩倒求之不得了。
他换了衣裳,梳洗完毕,回忆起昨夜旖梦,只觉得好笑。
梦里一场瓢泼大雨,天空滚着炸雷,空气弥漫剖瓜的甜腥,街市空无一人,谢离独立伶仃冒雨行走,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面不改色,气势迫人,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去往何方,一身雨水,一身孤绝,背上束刀,那刀是什么样式却看不真切。
他想起谢离的手拂过他身体的触感,右手遍布薄茧,骗不了人,他是练家子,谢离持梅枝往他肩上那一劈的姿势,他就看出他使惯了刀。
心事烦乱,纷纷扰扰,他起身推开窗格,呼吸一口清净空气,看见外面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两日未曾进食,只以清水充饥,倒有些饿了。
谢离等到太阳落山才来,果不其然又喝得烂醉,林故渊想起昨夜的梦,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林故渊以为谢离又在后山安排了什么麻烦的修练方式,不想谢离雇了马车,一直驶进洛阳闹市,接着如蝙蝠藏身黑夜,找了处华灯初上的酒馆,提气跃上房顶,揭开瓦片,笑嘻嘻的静听酒楼觥筹交错,林故渊生生饿了两天,乍一见满桌美味佳肴,闻见那股勾人饭香,任他多超然物外的高洁品性,全折在涌上来的一大口唾沫里。
桌上有烧鸡、东坡肉、桂花酱鸭、桐皮面、糖糕、蟹粉馒头、炙焦金花饼……
谢离指着脚下,道:“就这,运功,打坐。”
林故渊皱眉不语。
谢离又说了句等着,飞身下了楼,在街对过的包子铺买了两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打开油纸包,当他的面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边吃边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那些什么大是大非,在吃不饱饭面前全他妈是狗屁,你忍得了大欲,就知道尘世纷纷扰扰,清净之地只在心中,再无他处。不管多吵闹的地方,谁都阻不了你练功。”
他说得一本正经,林故渊却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两眼喷发怒火:“你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