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谢离拉住他的手,用力往回一拽,林故渊没防备,被他拽的失去平衡,跌进他怀里,笼在那股子酒香之中,只觉心中柔软,转过脸不敢看他,低声道:“别闹。”
  第61章 除蛊之一
  谢离在他耳畔低低喘气:“故渊,你真是好看,比我见过的女人都好看,人又这样好,我从未在清醒时亲近过你,你让我亲一下,让我亲下,好不好。”
  说罢扳着他的下巴,凑过来寻他的嘴唇,林故渊被他弄得不自在,明知这要求实在古怪荒诞,心里想着要推开他,可全身却都叫嚣着不甘心,只得将侧脸迎上去应付一二,感觉他微凉的嘴唇轻轻擦过脸颊,一颗心砰砰跳的快要挣出胸腔,慌张道:“好了,好了,那孟焦不是玩的。”
  谢离将他紧紧箍在怀里:“不是玩的,又怎样?”
  林故渊知道他又要说荤话,故意道:“醉成这副德行,我怕你那玩意不中用,要丢人。”
  谢离一脸促狭,争也不争:“不中用就换你上,那有什么。”
  林故渊真是说不过他,一张脸烧得通红,被他撩拨的小腹沉重,心里一慌,倒是恢复了理智,匆匆忙忙从他怀里起来,拍打衣上尘土,将朔风挂回腰间,道:“越来越不像话,那孟焦折腾也就算了,自己还赶着往上撞,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说罢去架谢离的肩膀:“真醉了?我背你。”
  谢离挡着他不让他碰,自己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晃落了一地浅白梅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如踩棉花,口中也反酸作呕,知道确实支持不住,将一条胳膊搭在林故渊肩头,摇头道:“才喝了多点就醉了,忒不中用。”
  林故渊道:“喝酒就是喝酒,不能想心事,酒入愁肠,最是伤人。”谢离乜他一眼;“你又知道。”
  林故渊顶着一肩落花,笑而不答,风轻云淡,轻轻道:“走,回家。”
  林故渊把谢离送回语冰阁,吩咐下人好好照料便走了,谢离睡了一下午,他躲在在瀚海居处看了一下午书,翻翻这本,翻翻那本,只是心神不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上午被谢离亲过的那处皮肤烧得滚烫,眼前晃动全是他的影子,闭上眼不看,耳畔又全是他的声音。
  傍晚时分下起小雨,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去园子散步,几次有意无意经过语冰阁门口,两个容貌清俊的白衣年轻仆役守在月亮门外,朝他低头行礼,道:“谢公子睡着未醒,林公子可要进去探望?”
  林故渊连道不用,慌慌张张快步走了,边走边从伞下往小院深处瞧,透过花墙,只见暮色四合,一色黛瓦白墙反射着淡蓝的水光,青磨地砖被雨打湿,青油油一片,檐下窗格透出烛光,窗上却不见人影。
  也不知他睡得怎样,做没做梦,是否又四仰八叉的摊在床上,衣裳不肯好好穿,连被子都不盖一条。
  酒后体虚,又赶上下雨,最易招惹风邪。
  雨声沙沙,格外寂寥。
  走出去老远,才发觉手心被汗濡湿,连带浸湿了手里的湘妃竹伞柄,涩的拿不住。
  谢离其实睡得不好。
  春雨如酥,暖热潮湿,像极了那里。
  南疆多瘴气毒虫,树林广袤,天像是漏了个窟窿,成日没完没了的下着雨,滴滴答答,一时小,一时大,床铺被衾都发了霉,一抖抖出好几个硕大的虫,盘在地上乱扭乱爬。
  那是一间清寂小院,到处种翠竹,开绚烂小花,竹搭宅楼架在半空,向外探出一片露台,淅淅沥沥的雨沿着屋檐落成了帘子。
  每日许多奇形怪状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斗笠遮面,有的脸蒙青布,一应神色匆匆,带来潮湿水汽,摘下蓑衣,恭恭敬敬站在厅里,依次说着什么,有时师父赏他们一盏茶喝,有时什么都不做,师父脸戴铁面具,高高在上,威严神秘,不可揣测,偶尔吐露一言半语,下面的人就震上三震。
  他们总在议事,神情慌张诡谲,他已经习惯了,躲在墙后静静擦他的刀。
  每逢频繁的议事结束,不久便生变故,有时是所谓“正道”大举来袭,有时是自己人里出了叛逆,有一次一直杀到院里,屋顶、院外、药圃、遮天的榕树树冠全是人,暗器如雨一般落下,地上尸体越来越多,越堆越高,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尸体跳进院子,永无止息,血流成了河,瓢泼大雨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杀戮的疯狂血光,暗沉沉的,一双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有些熟悉的面孔倒在了尸体堆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他记得她,他们叫她金丹甘,她穿苗疆的衣裳,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常常带油茶和香竹饭给他,弯下腰,笑着喊他:“小离儿。”
  现在她拖着一大把发团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支银枪,大雨洗去了她脸上的污浊和汗渍,她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曾经灵动的像猫,现在成了死鱼眼,蒙着厚硬的灰雾。
  背后插满羽箭的人爬向檐下台阶,满脸血污,目眦尽裂,用最后一丝力气朝黑洞洞的屋子呼喊:“快走,教主,带曼娘走,带两位小少主走。”
  曼娘牵着他站在檐下,胆识惊人,容色不改,静看院中杀业四起,血雨腥风。
  他见惯了生死,从不恐惧,只觉得厌倦。
  他们又在议事了,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客人走了,师父摘了面具,却是最慈爱宽厚的一张面孔,师父背后站着个影子似的紫衣女人,大家都喊她曼娘,生的端庄丰腴,面容薄而苍白,头发是无底的黑,乍一看还是二八少女,走近了才发现眼角有细密皱纹,鼻翅扑着厚厚的粉。
  曼娘不会武功,也非师父发妻,大家不知她从何处而来,只一个学一个叫她曼娘。
  曼娘摆出三两小菜,端上两碗粳米粥:“小少主,吃饭了。”回眸温柔一笑:“我的离儿最好,回回按时到家,说了酉时三刻就是酉时三刻,一分不错,从不用人催促。”
  师父慢悠悠回头:“来,来,你们俩出来,多吃饭,长得高。”
  手掌擦过他的额头,是老人的手,干燥,温凉,柔和,散发浅淡药香。
  那粥香且白润,沉甸甸的一大碗捧在手里,冒着热气,笃定安和,像是一生。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在床上辗转反侧,出透了一身热汗,不愿意醒。每回都是同样场景,同样故事,一碗粳米粥不知吃了多少年,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午夜梦回,总在等着他。
  往常的梦到此便戛然而止,无论他怎么伸手,抓住的只有蛛网般的破碎残影。
  这一场梦里,却又添了新的东西。
  年少的自己,大约是八九岁年纪,背着一把为孩童锻制的小号弯刀,一瘸一拐跑到桌边,捧着粥呼噜呼噜吃得有滋有味。
  旁边的粥碗架着筷子,座位空着,始终没有人动,结了薄薄一层米油。
  师父撩起他的裤管,脸上纹路愈发深刻:“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怎么又没轻没重,你看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淌了山里的毒水,化脓了。”
  他一垂眼皮:“刀太快,没躲开。”
  师父说:“胡扯。”
  少年捧着粥碗,身姿挺拔,眼仁漆黑,肩膀尚未宽厚,僵硬的收着腿,语气驯顺:“他年纪小,好胜心强,我让着他。”
  师父问:“你不想赢?”
  他摇摇头:“手足亲情,胜于输赢。”
  师父叹道:“宽慈仁厚,好孩子。”
  曼娘打开一只药箱子,舀出一勺子红红黄黄的药粉,手腕一抖,洒在那伤口上,刀割似的疼,曼娘也疼,明知道他骨头硬,还是嘬唇连吹带哄,红了眼圈,他一声不吭的盯着看,鼻尖冒出细密汗珠,末了神使鬼差的喊:“娘。”
  曼娘惊得摔了瓷瓶,一把搂住了他,他感觉后颈头顶冰凉凉落了水珠子,抬头一看,曼娘的眼睛像两口山泉,汪着初春冰冷的山水。
  他在梦里挣扎,依稀感觉眼角温热,鼻腔酸楚,是了,走了那么久,那么远,背负了世人那么多莫须有的恐惧和揣测,只有自己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在心底,他始终只是个没娘的孩子。
  曼娘死的那天,胸前一个硕大的血窟窿,紫裙染作鲜红,红的像火,映衬四周的熊熊烈焰,开出恶艳的花,她窈窕的身体就像一株枯萎的蔓草,在火里烧得咯吱直响,这女人骨头也硬,死的时候都没哭,一生只掉一次眼泪,就在那天。
  团团白雾迷人双眼,一切都看不真切。
  依稀是在青山之间,鲜亮衣衫的小少年在他前面跑成了一阵风,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里有凉薄的锐芒,立在山巅,咯咯笑着,喊:“谢离哥哥,谢离哥哥,你教我的那一招我练熟了,我还想出了绝妙的一式,我们再来一局,这次我一定赢你。”
  那少年笑得森寒,反手回刀,刀锋寒光闪闪,划过他的咽喉,顺着刀尖滚出一路细小的血珠子,他伸手摸了一把,手心一抹殷红,他仰视那少年,耐着性子道:“咽喉是人最薄弱的部位,也是最难得手的部位,你这刀还需再快一分,再往右进一分,再来,我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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