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林故渊何等心高气傲?他低头不作声,轻轻抬一抬眼皮,睫羽纤长,眼锋凌厉,朝两人微微一刮。
右边那官兵愣了一下,惊讶道:“这小白脸长得好俊俏。”
说罢更起疑虑,朝林故渊一努嘴,问道:“你是本地人么?”林故渊想也不想,冷冷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他那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字字如金如玉,半点听不出本地口音,两个官差更露怀疑神色,谢离赶忙拱一拱手:“对不住二位官爷,这位是舍弟,家住金陵,趁元宵节来开封探亲,我奉家严之命陪他在街上转转,舍弟年轻冒失,冲撞了二位官爷,我给您二位赔个不是。”
他今日难得打扮齐整,眉眼含笑,真成了个掌家的侯门公子。
回头问林故渊讨了两片金叶子,搭住右侧那官兵肩头,将金叶子塞至他怀里,笑道:“大年下的在外奔波辛苦,两位官爷拿去吃酒,暖暖身子,我们严府就在城北,两位官爷若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坐,家父必好生礼待。”
那两名官兵本就嫌这趟油水太少,看见这送上门的金子,哪有不心花怒放的道理?急忙将叶子藏进怀里,眉开眼笑:“算你识相。”又道:“好大手笔,好俊的相貌,定是哪位富家公子吧?”
谢离只诺诺赔笑,那官兵又道:“我们有公务在身,就不登门拜访了,近日有一伙江湖流寇在附近出没,你们这些公子哥出门可要带上随从,免得被人劫了道,又要说我们官府办事不利。”
谢离笑道:“本是带了的,我这弟弟平时家里管教极严,难得出门,我这当兄长的总要带他见一见世面,便打发了随从,正打算找个好去处带他见见世面……”
他眼波一转,抿唇不语,眸中升起狡诈神色。那官兵如何不懂,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道:“你这做兄长的,对小辈倒是关怀体贴。”
他摸摸怀中金子,压低声音:“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不知这开封府都有什么找乐子的地方?”
林故渊心头一紧,生怕谢离牛皮吹得太过,露了马脚,谢离却极是笃定,与那官兵使个眼色,低声道:“豪奢些的,双金院和云良阁都是好去处,只是里头姑娘排场甚大,讲究也多,一时半会近不得身,若是想去简便些的,只去打听‘月来下处’,最是有意趣。”
那官兵连赞他懂事,咳嗽两声,对同伴道:“走了,走了。”
左边那人仍旧满脸狐疑,架不住同伴一再催促,迈出几步,却觉林故渊的孤冷神情甚为奇异,越看越不像谢离口中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又折返回来,道:“督头吩咐下来,说那两人极其狡猾,多半要易容乔装,若遇上可疑之人,还得让他脱去上衣,细细检视。”
右边那官兵不屑道:“督头让我们找一丑陋老头,眼前既无老头,两位公子又如此体面,有甚可疑?督头只说脱去上衣查看,又没告诉我们到底查看何物,难不成那两人是女扮男装?”
他朝谢离打量一番,嗤嗤笑道,“这小姐可真是人高马大,看这双足,谁要是娶回家,别说家门兴旺,怕是连江山都跟着稳固。”
说罢朝同伴附耳:“走吧,走吧,这两人看着有些来头,我们初来乍到,别莽莽撞撞得罪了地头蛇。”
左边那人仍不甘心,对谢离道:“喂,把衣裳脱了。”
林故渊和谢离皆是一凛,那官兵见他俩不动弹,上前便要动手,谢离忽然变色,道:“还等什么!”
他俩同时一跃而起,一人对付一个,只一瞬间,两个官兵便双双躺在地上。
“妈的,功亏一篑,早知如此,一早已动手,何必费这一车唾沫星子,当我扯谎不费力气么。”谢离怒道,接着便要捏碎二人喉头,林故渊拉他一把,轻轻摇头:“这人也有妻儿老小,脱了一身皮囊,不过是平头百姓,何苦造桩杀业。”
谢离看他一眼,叹道:“跟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累也累死了我。”
说罢从怀里摸出两枚乌黑药丸,掐着脖子,给两人一人一颗喂了下去,道:“吃了这个,七八日里情思昏昏,恍若烂醉,让他俩傻上十天八天去吧。”
说罢分别往两人头顶百会穴轻轻一拍,那两个官兵慢慢转醒,目光呆滞,摇头晃脑,只是嘻嘻傻笑。
谢离嘿嘿一笑,拿回方才行贿的金叶子,带着林故渊走出巷口,忽听背后脚步纷杳,回首一望,只见一队巡逻官兵快步走来,一眼瞧见地上那两人:“快看,怎么回事?”
一行人甲胄沉重,跑起来叮叮咣咣,扶起两个官兵,连连发问,两人吃了谢离的怪药,哼哼哈哈没有一丝神智。
官兵们大为诧异,望见两人身旁散落一地的肥鸭、鲤鱼、糖糕、各色纸包等等,一个道:“太不像话了,我们到开封不多久,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他俩倒是逍遥自在,好处捞了这么一堆不说,还吃了个烂醉!”
另一个又道:“断不能饶了他,取下他俩令牌,绑了去给督头发落!”
为首的那人双眼精光灿灿,试探两人鼻息,眉头拧紧,道:“不对,闻不见酒气,不像醉酒,像是中了毒。”
他思量片刻,抢过那面锣,咣咣大敲:“来人!来人!搜,给我好好地搜。”
林故渊连连叹气,一回头却不见了谢离,抬头去找,才发现他已然轻身立于墙头,居高临下,笑嘻嘻地伸手:“倒霉倒霉,近日运气忒差,你可记得提醒我再不能赌钱,否则要输个精光。”
第48章 云良阁
“不如杀了,埋进土里,干脆利落。”他一勾手指,“没法子,跑吧!”
两人对于逃跑一事早已驾轻就熟,当即发足疾奔,一人顾左,一人顾右,远远望见官兵就拐道而行,他俩轻功绝妙,远远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残影奔逸绝尘,落足如猫,身轻若燕,一开始黑影在前领路,白影落于数丈之后,后来居上,与前方那黑衣人差距渐小,仅剩一拳之隔时忽然一发力,按住那黑衣人的肩膀纵身一跃,清叱一声,竟从他头顶反超了过去。
那黑影不甘落后,冲前方白影奋起急追,两人你追我赶不像在逃命,倒像是玩闹嬉戏一般。
并肩行了一阵,白影速度陡然加快,跃上一座高广大宅的房顶,转过屋脊,谢离立于屋顶,衣袖当风,四下寻找林故渊,只见街市人影寥落,哪还有他的影子?
正在奇怪,只听刷的一声,余光瞥见侧后方白光一闪,白影剑尖斜指,正是一招“问道于天”,来势汹汹,破无可破,在距他臂膀三寸处忽然收住,谢离回头去看,那人却再次遁于他身后,持剑连刺他胁下,“问道于天”的三、四种后招变化无穷,谢离心里有了数,一矮身形,躲过头顶剑风,口中连道:“少侠饶命!”
却回身一把抓向那作怪之人,对方早有防备,凌空陡然收势,足尖点地急退,拔腿便跑。
只见那白影一马当先,头也不回,谢离边追便朝他笑喊:“少侠留步,留步,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我这粗陋轻功可追不上你,你这么跑了,岂不是要剜我心肝?”
“巧舌如簧。”林故渊哼了一声,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平平往后猛退,立在宅楼正脊之上,手中拿的却是一根树枝,素衣随风拂动,远远望着谢离,道:“好不要脸的登徒子,骗我说什么在外头赌钱打架,原来日日在喝花酒,怪不得醉成那副鬼样子。”
谢离笑道:“这又从何说起?”
林故渊道:“你没去逛那花街柳巷,如何一开口就对什么双金院、云良阁如数家珍,如何知道什么‘月来下处’?”他脸上微微一红,说完这句话,转头再不看他,“你这些花言巧语,也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亏我又信了你。”
接着转身欲走,神情忽然紧张,谢离顺着他眼望方向,街口又涌出大股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林故渊暗暗清点人数,心生诧异:“风雨山庄好舍得下血本!”
谢离伏在檐后,眼神深沉,道:“你师尊杀了他们大公子,风雨庄跟昆仑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又道:“泰山派带头挑拨武林各派和昆仑山的关系一事,不知跟风雨山庄有无牵连,可惜你我眼下脱不开身,不然想法子去探查一二,要是找到些确凿证据,倒可以狠狠羞辱那周老头一番。”他看了看林故渊,欲言又止。
林故渊怎会不知谢离的意思?心道:风雨山庄早投靠了魔教,若泰山派与风雨庄沆瀣一气,难保也与魔教……
到底还有多少门派在觊觎魔教之力,等着向昔日手足挥刀?
三十多年前江湖厮杀血战,又真的只为了清缴魔教吗?
想到这里,未免胆寒齿冷,轻轻道:“不,不可能,泰山派是名门之一,周师叔虽严厉刻薄,也算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怎会如此糊涂。”
谢离冷笑一声:“多少人为争天下第一杀个人仰马翻,杀红了眼时,谁还记得正道邪道?”
稍一耽搁,官兵已围拢到了跟前,家家户户破门搜寻,连门口堆的破筐破瓮也不放过,两人再无退避之处,都有些焦躁,谢离望着不远处一栋金碧辉煌的阁楼,眼珠一动,计上心来,对林故渊道:“少侠可愿屈尊,随我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