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谢离一捏那茶杯:“这么凉?了不得了不得,吃冷茶仔细泻肚子。”说完夺下茶壶,不住絮叨:“你们昆仑内功寒凉,吃斋茹素肚子里没有半点油水,最喝不得这隔夜茶,你等着,我去叫人换壶新的。”
  林故渊淡淡说一句不用,谢离啧了一声:“我这都是最实用的江湖法门,你只管去找,放眼天下,再无一个师父肯如我这般悉心教你,告诉你,对战强敌,武功招数还在其次,首一条,万万不可闹肚子。”
  他嘿嘿一笑,眼神高深莫测:“全是经验。”
  林故渊一晚心绪难宁,被他闹了一通,竟略感宽心,谢离端详他脸上神色,笑道:“你啊,空有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皮相,其实心思太重,累得很。”
  林故渊抬眼看他:“你不累?”
  谢离打个酒嗝:“累个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跟谁睡!”
  他灌一口酒,两手枕在脑后,半躺在林故渊榻上,衣衫散乱,翘着二郎腿,直要把榻上的承尘顶踹个窟窿,语气大为幽怨:“怕是还要跟你睡,可惜了,我这天天辛苦耕耘,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一次,全被你捡了便宜。”
  林故渊拉他:“起来,好下流的玩意,没得脏了我的床。”眼里却含着笑,做了几招虚招与他比划,谢离一面躲一面闹,一连挨了他几拳,抱着床柱嗷嗷乱叫:“还说我成什么体统,我不成体统是理所应当,你这名门弟子不好好守着你的清规戒律,非要跟我拉拉扯扯,又成什么体统!”
  这几句话却戳在林故渊心上,想到这一路原本奉师命下山支援少林无遮大会,意欲共抗魔教,没想到魔教没抗成,倒跟谢离混在一起被认成了魔教,更没想到,一念之差劫走少林内功心法,闹得正邪两道全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觉一切荒诞透顶,再无心情与他插科打诨,沉吟片刻,道:“往后如何打算?”
  谢离见他认真,也放了手,坐在他身边,道:“一时也无甚打算,你意下如何?”林故渊皱眉道:“你我公然夺了少林内功,恐怕正邪两道不久就要追杀过来,此处距离少林寺只一步之遥,耽搁太久,我怕再生枝节。”
  谢离道:“那不是正好?眼下各路人士齐聚少室山一带,有甚消息,一听便知。”
  又道:“你若是胆子大,我们先静观其变,在此暂住几天,听听风声,若是胆小怕事,我们即刻出发,走水路,取道黄河,黄河来往船舶皆曾属青木堂管辖,便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我平安。”
  林故渊深深看一眼谢离,只觉这人根基远超自己先前预料,胆大妄为更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但他所说正暗合自己心中所想,不禁会心一笑,道:“好,他们以为你我经书在手,必逃得越远越好,谁会知道我们藏在这客栈里?这叫兵不厌诈。”
  两人心意相通,相互对视一眼,竟生出了几分亲近,谢离满身酒香,衣裳胡乱披挂,坐没坐相,半倚靠着床榻,上身几乎赤裸,林故渊离得他近,只觉冬夜寒冷刺骨,只他身上一处滚烫,一颗心砰砰乱跳,两人体内蛊虫此呼彼应,只要一丝邪念入心,立刻就要发作,再无半点回转余地,像是连日饥饿忽遇食物,沿奇经八脉奔腾踊跃,直如狂欢一般。
  林故渊心里懊恼,急忙收敛心神,暗暗运起内力试图克制,却一丝效用不起,身体越来越热,忽感一阵天旋地转,已禁不住依偎到谢离怀里,半是抗拒,半是邀约,抱着他的腰,喘息间尽是他身上男子气息,顿时满脸通红,羞愤难当,只恨自己定力不足,被邪魔次次趁虚而入。
  谢离看他难受,用鼻尖轻轻抵触他的侧脸:“想了?我又不是不给,何至于每次都忍成这副样子?”
  “我也是服了这孟焦,就算是夫妻,也常常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我们倒好,明明没有半分苟且之心,做这事倒是情投意合。”他叹一口气,宽解林故渊:“你想时我便想,半分不少于你,直接动手,无需客气。”
  林故渊被他说得想笑,转念一想,这蛊毒不知要作恶到什么程度,又笑不出来,强压心中悸动,艰难道:“我只奇怪,当初孟焦在风雨山庄密室第一次发作,虽然凶险厉害,我仍能以意志与之抗衡,近几次势头并不如那时摧枯拉朽,为何我却一次比一次情难自制,全不由自主?难道是最近疏于练武,内功有所倒退?”
  其实昆仑派同代白衣弟子之中,无论勤奋专注,还是天资悟性,再无人能与他比肩,下山后卷入武林纷争,一连与数名高手过招,于命悬一线之际融会贯通,愈发体会到昆仑派剑法“心随意动,变化无形,任意之至”之理,早已摆脱在门派时的谨严小心,武功大为精进,怎会有退步一说?
  这里面其实另有玄机,人非圣贤,本就难逃七情六欲,他又是年轻男子,正是欲念的鼎盛时期,数次与谢离做那禁忌之事,尝到的都是世间至极快乐,食髓知味后,哪还能保持第一次的纯净心思?修炼全凭专心,心思一偏,体内浩浩真气如洪水倾泻,再难与孟焦抗衡,这也是武林中有几路至阳刚猛心法只传童男子的原因。
  这却是孟焦最巧妙的地方,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内息一旦凝聚,外物难以滋扰,凭一股胸臆之气破阵临敌,而那孟焦却是利用人性贪图享乐之软肋,蛊毒一旦发作,先自杀自灭了大半意志,再不能与之相抗,世上强于御敌者多,善于律己者少,凭他再高的武功,面对这人间至乐的诛心之术,往往却毫无办法。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说的便是这一重道理,林故渊不谙男女之道,谢离却惯看人间风月,哪有不懂的道理?听他如此怀疑,心中如明镜一般,他不点破,只亲吻他长发,缓缓切入正题。
  ……
  不知过了多久才略觉清醒,身体酸痛疲倦,眼皮沉重涩滞,朦胧中被人双手环绕,只觉潮热紧囿,让人倍感安全,迷糊着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依旧是深夜,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是有人在枕下轻轻掏摸,周围万籁俱寂,那声响便异常清晰。
  那菩提心法!林故渊一惊,猛然睁眼,只见月色满屋,如抹银霜,漫壁清辉之中,谢离面对他侧躺,双目深阖,黑眉如剑,睫毛微微抖动,一手却压在枕头之下,一动也不动。
  林故渊一把抓住他手腕,轻声道:“别的都罢了,这个,碰不得。”
  他声音虽低,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楚:“你看一眼,我剜去你一只眼睛,看两眼,两只全剜去,不信你试一试。”
  谢离见瞒不过他,一下子抽回了手,讪讪笑道:“不看了不看了,我家小娘子家法忒严。”林故渊背对他坐在榻边,眼里再无一丝温度,淡淡道:“你回房去睡,我不惯与人同寝。”说罢捞起地上散乱衣衫,囫囵着递给谢离,不由分说撵他翻窗回屋,咔哒一声栓上了窗格。
  第44章 茶馆
  接下来一连三天,两人都在客栈中度过,轻易不肯出门,林故渊清净惯了,倒不觉怎样,照常吃饭睡觉、练功打坐,谢离却闷得不行,动不动来敲他的门,进屋一屁股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扯皮吹水,林故渊半搭不理,谢离闷得快发疯,困兽似的在屋里转圈踱步。
  第四天仍无甚动静,谢离再忍不住,从林故渊的背囊里摸出几锭银子,出门转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才返回客栈,跌跌撞撞,一身酒气,带出门的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回来一头扎进房里,再无一丝动静。
  林故渊半夜想起他,怕他就这么醉死了,翻窗进屋查看,只见谢离跪在地上,枕着床沿正呼呼大睡,天亮时又去看了一趟,人已经不见了,回屋一翻,果不其然,包裹里的银两又少了几锭。
  直到子时才有了消息,谢离被酒馆的两个伙计用木板抬回来,那两人一个拖着他两脚,一手拽着两只手,喊了个一二三,一齐把他扔在客栈门口,怕被他讹诈,看也不看,拔腿就跑。
  楼下登时响起哇哇骂娘声,林故渊听见动静,扶着栏杆缓缓下楼,只见谢离四仰八叉躺在客栈大堂,衣衫脏乱,破了好几处口子。
  店小二在一旁愁眉不展,见林故渊来了,如蒙大赦,说了句劳您费力,一溜烟也跟着跑了。林故渊背起谢离上楼,边走边问:“为何醉成这样?”
  “放你娘的屁,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喝酒?”谢离趴挣扎着要下来,一动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举手敲打林故渊后背,“不行不行,要吐。”
  林故渊放下他,谢离蹲在楼梯边,哗哗吐个不停,直吐得涕泪齐下,面容惨白,回头摇一摇手:“就是去赌了两把,那人好、好没脸,敢跟老子耍阴招,也不看看他谢爷爷混的哪条道儿,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他还没生出来呢!老子将他当场戳破,那厮恼羞成怒,拍桌子道:‘哪来的小贼!敢在太岁地盘撒野!’老子气不过,抡起凳子,就、就跟他打了一架,没注意,吃、吃了点亏……”
  林故渊端着木盆等他吐完,瞥见他一身狼狈,额角一块淤青,诧异道:“你跟人在赌馆打架?还打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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