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林故渊听他如此说,静立片刻,从马背解下佩刀,抛给谢离,猛地拔剑出鞘,摆个讨教手势,傲然道:“你不肯饶我,无路可走,唯有一战,既然史可追说孟焦蛊生成对,我们之间一人身死,至少还有一人解脱。”
  他轻轻道:“出招吧。”
  谢离目光萧索:“你执意如此?”
  林故渊道:“你若杀不了我,今日便要死在我剑下。”
  谢离跟着抽刀出鞘,自下而上、久久凝视那寒凉的刀刃,神气抑郁,像是陷入沉思,半晌将那刀远远一掷,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长刀跌落在地,他淡然道:“用不惯。”
  说着运气于掌,凌空劈向身边一根斜出的树枝,只听咔擦一声,竟以掌风将之折断。
  谢离双手垂于两侧,尽数卸去双掌内力,道:“小兄弟,我让你十招,你也不用杀我,若你能在我手里再撑够十五招不死,我在你面前自断经脉,放你清清静静当你的林少侠,可好?”
  “妖人好大的口气!”林故渊眸中浮出重重杀机,“前来受死!”
  这次兵刃趁手,当即举剑向谢离刺去,只见寒光乱闪,剑密如雨,嗖嗖嗖连响不绝,剑风卷起满地枯草,舞成密不透风的云团,万千浮草竟无一根落地,谢离道一声:“好剑法!只是太虚浮,不见杀招。”
  他信守承诺,双手负于身后,只是腾挪躲闪,并不还击,林故渊挥剑斜削,他闪身躲避,目光清寒,“小兄弟,你嘴上厉害,还未真起杀心。”
  “废话少说!”林故渊怒喝:“第二招!接招!”
  谢离道:“放马过来。”
  他连连进攻,谢离身法甚是怪异,许多次林故渊都眼见着剑尖点住他肌肤,不知怎的被他一缩肩膀,一个转身就轻松避过,一连四五招都近不得他的身。
  林故渊是玉虚首徒,一向自视甚高,此刻受挫,一股倔强之气自心底升起,越战越勇,他趁谢离低头躲避的空档,化虚为实,一剑击向谢离咽喉,谢离略微抬眼,竟半路止住动作,向右斜斜一转身子避开剑锋,林故渊暗道一句意料之中,长剑也跟着变换方向,霎时方才实招又化为虚招,只见道道淡青残影,从剑气云缈之中林故渊杀招突现,自下而上猛然一挑,这一剑角度极是刁钻,谢离被他逼得脚步微一踉跄,道:“漂亮!”
  又道:“还不够,我再教你一句话,行走江湖,看不见天日就要低头,把锐气藏着,要么不出招,出招便要人命,你做这花架子,露了底气,往后谁都能踩你一脚。”
  他如鬼魅般跃上旁边一块大石,负着手居高临下,束发头巾在打斗中被剑气斩断,一头黑发垂在腰际,说来也怪,谢离相貌原本丑陋怪异,但此时认真应对,飒爽身姿,面容凝重,有股凛然不怒自威之气,竟让人不由敬服。
  他冷眼审视林故渊招式,沉声道:“第八招!小兄弟,你再不认真,到我还手了!”
  林故渊满头汗水,已是全力迎战,哪敢有半分怠慢?他发现谢离长于身法,便尽全力算计他的躲闪路数,心中筹谋揣测,他如此这般进攻,谢离便要往这处躲闪,到时他再如何出招,谢离算到三招,他便要算到四招、五招之后,竟颇有成效,迫得谢离连连倒退,然而他也愈加沮丧,他突然发现谢离似乎从未现出真正实力,不管是风雨山庄对战家丁,还是石室被困时对战史家小辈,他都只是懒洋洋的连消带打,连真正迎战的兴趣都未曾提起,就连此刻也好像把他的杀招全不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观察他的武功招数,顺势提点一二。
  第26章 易容
  他既惊且惧,忽然顿悟,若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谁还能疯癫狂浪?他想起地宫中种种情景,心中疑云密布,心说难道被困于石棺时他也成竹在胸,所以半分慌张之色也无?是否连他被俘于史可追都在算计之中?这人的武功到底什么路数?
  谢离察觉他分神,道:“第九招!你睡着了吗!”
  林故渊越回想越觉他深不见底,自己全盘被他操控,可竟连他真正心机的万分之一都摸不到,忽然心灰意冷,心道与其再如猫缠耗子,不如一了百了,顿时杀心大盛,再不理会谢离身法套路,将一腔怒意凝聚剑刃,动作行云流水,足尖点住前方一棵柿树,借力腾空后翻,划出一道轻捷圆弧,一跃退至谢离背后,空中调转剑势,不等落地便蓄力于剑,朝他后心猛刺!
  昆仑剑法尊崇守中,一向攻守兼顾,虚实交替,滴水不漏,这一招却一改平日轻灵迅捷,以实打实,发招甚是刚猛,只为求胜不留后路,他知道此招破绽颇多,然而此时谢离不持兵刃,便是看出破绽也无法还击,顿时人剑合一,只见臂为意之末,剑为臂延展,剑力以百倍千倍之势破敌而去!
  谢离了解林故渊为人耿直,没想到他从背后袭击,顿时微露讶色,负手原地转身,这已经慢了一分,侧身迎上这一招,眼见着剑尖劈风而来,再无法坐视不理,本能地抬起右手,二指夹住剑身,用内力猛地一震。
  这一下,若是普通兵刃早已断作两截,可林故渊手中朔风却是当年玉虚子云游四海时费了颇大心力才得来的一口上佳宝剑,剑身极韧,一弹便发出嗡嗡回响。
  剑身吃此力度,顿时弯如弦月,到极致又铮的一声挺直,向他脸颊迸射而去,剑身薄而锋利,硬是从谢离脸上削去一层皮肉。
  那块“皮肉”掉落下去,滚了两滚,沾着泥土消失在枯草丛中。
  “好狠毒的一招,你真想杀我?”谢离从这一招上读出他心中决绝,嘴唇动了几动,把话又咽了回去,叹道:“罢了,我走。”
  林故渊怔怔地看他。
  谢离右脸受伤,被带着他自己内力的剑锋生生割下一块皮肉,然而……没有一滴血迹。
  谢离躲避他的眼神,飞快以手掩面,连头发都来不及束,大步离去,林故渊飞身挡在他前方,道:“你易容?”
  他募得拔高声音:“你的话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容貌也是假的,你到底是何居心!”
  谢离从指缝间抬起一双长眸,目光如冷电一般,道:“真真假假都与你再无瓜葛,林少侠,我们就此别过。”
  他再不犹豫,运起轻功,踩着树枝纵身连跃,人已经进了树梢,只听哗啦啦一阵衣动树响,身形隐没在接连成片的柿子林里,只留彤云尽染,千山空寂。
  林故渊以剑拄地,他逼得谢离还手,明明是胜了,可心里空空荡荡,无所依傍。
  林故渊经此一战,热汗腾腾,只觉浑身酸累,冬日暖阳被枝丫筛作树影斑驳,他低头去看,才发现还穿着地宫逃出时的大红嫁衣,那衣裳被汗水泥水浸泡多遍,袖口衣角挂着点点渍泥,早不似先前鲜亮。
  他从囊底取出衣服换了,将那红衣收回背囊,重新匀净脸色,解开拴马绳,握着马鞭愣了一会神,猛抽一下马肚子,沿大道下山。
  又走了大半天,周围渐有人烟,大道分作两条,他在路边茶摊叫了碗凉茶,跟店家一打听,原来从风雨山庄逃走时朝向西北,与开封方向背道而驰,他们急于赶路脚程飞快,偏离的更不是一星半点。
  那卖茶老叟口音颇重,林故渊向他问询许久,才算计清楚,此处改道回正路尚需五六日,前日又下了一场大雨,前方山路多处坍塌,泥泞难行,官府派了好些督察修路的兵丁,成日拦在路中间不让通行,待要在元宵前赶到少林是几乎不能了,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勉强能在无遮大会正日子达到。
  林故渊心中更添焦虑,胡乱吃了几口干粮,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扔,拿起宝剑,回头道:“喂,走了。”
  背后无人应答,他募得想起谢离已走,手握雕花剑鞘,默默地发了一回呆。
  他忌惮那蛊毒卷土重来,一时不敢投宿客栈,入夜后寻得一处僻静的松树林,依傍一道淙淙山溪,点起篝火扎营休息,兀自打坐调息,静等睡意。
  夜风徐徐,月华如银,打坐到一半,忽然胸中沉闷郁滞,一口恶气梗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甚是难受,扑面夜风也不觉清凉,以内功心法压制一阵,却并无转好迹象。
  他闭目观心,知是孟焦起了作用,此时谢离不在,无人在旁搅乱滋扰,便打定心思,清心凝气,默默诵念《明生心法》上乘心法,静等那股邪火来临。
  谁知等来等去,身体秘处无甚反应,胸中滞闷之感却愈发明显,他双手自丹田移放双膝,二指微扣,虚虚握拳,两手向上结印。
  再练一阵,更觉不对,心头升起阵阵恶烦,明明数九天气,额上腾腾冒出热汗,全身骨骼如被虫啃,酸痒不堪,真气更是凝聚不畅,他心说不好,只觉这次与先前大不相同,并非是在地宫时的欲念汹涌,倒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先是烦躁之气难抑,接着指尖发麻,两手剧颤不休,竟连手印也结不住,他一个翻身站立起来,扶住身旁松树大口喘息,怪异真气沿全身筋脉游走,四处奔突冲撞,耳中也跟着轰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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