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恒道:“别说是做见证,只要恩公一句话,便是粉身碎骨,方某也万死不辞。”
  谢离神情冷峻,回头招呼林故渊,两人跨马扬鞭,疾驰而去。
  方恒和哑奴跪在地上,抬头四望,只闻树林空寂、枝头鸟喧,东方隐现曙光,哪还有两人的影子?只好苦笑着起身拍拍膝上尘土,上马朝别处走了。
  却说谢离和林故渊纵马驰骋半宿,终于彻底离了山庄地界,林故渊惦记师门安危,心中万分焦急,恨不得一日千里赶赴嵩山脚下,然而□□的畜生却不中用,跑了大半宿,已是精疲力竭,累得嘶叫连连,口边直泛血沫子,却连一处换马的驿站也看不见,迫不得已,只好轻挽缰绳,缓步徐行。
  此时已是日出清宵,两侧青山隐隐,清涧鸣响,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空山小路,蜿蜒曲折极是幽静,前方路旁挑出一个破旧的酒招子,正在卸除木板准备迎客,谢离腹内响如擂鼓,笑道:“小兄弟,此番劫后余生,是不是该一起喝三大碗去?”
  林故渊瞥他一眼,眼神极冷,道:“闲话少叙,你当我们是郊游的么?”
  谢离还要追问,林故渊双腿一挟马肚子,加快速度,径直越过那酒家,任凭谢离在后面连声吆喝,目不斜视,头也不回。
  喂马匹吃了些豆饼,喝了些生水,又行进了一个时辰,进入一片平缓的山坳,道路两旁皆是高大茂密的柿子树林,此时正值隆冬,累累硕果挂在枝头,一眼望去如连片彤云,点点如玛瑙一般,谢离嚷道:“你不喝酒,柿子总吃的吧?我饿的紧了,再不管你。”
  说完策马冲进林子,一个鹞子翻身跳下马来,捞起几粒石子握在手中,向柿子最茂密的枝头一一射去,只听沙沙声响作一片,柿子啪啪落地,谢离捡起一只,大笑道:“好久没吃过霜打的柿子,小兄弟你尝一个,蜜糖都不如它甜。”
  他将柿子朝抛向林故渊,林故渊偏头躲闪,那通红的柿子跌在地上,摔得稀碎,谢离连连惋惜,道:“小兄弟,可看出是初入江湖了,紧张成这个样子,你听我一句劝,你亏待自己也罢,好生吃饭休息也罢,马都是走不动了,不能再把人熬垮了不是?”
  林故渊看他丝毫不恤自己的焦虑之情,反而兴致颇高,竟是一副要游山玩水的架势,更添烦闷,一勒缰绳,冷冷道:“是了,你有甚可忧虑的?魔教要血洗少林,风雨山庄潜藏其中推波助澜,我师门上下也要受牵连,与你有什么相关?你正可待我侠义道与红莲一派两败俱伤,你跟你家魔尊主子渔翁得利。”
  谢离啧了一声:“小兄弟,咱们好歹是患难之交,你这么说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吧。”接着促狭一笑,“不过你这番推论颇有几分道理,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畅快。”
  他捡起一只柿子,抹去上面灰尘,一口咬掉大半,发出一声满足喟叹:“甜。”
  林故渊不说话,等着他三口两口吞下那只大柿子,突然开口:“你我之间也到此为止吧。”
  谢离正忙着把满手的汁水往衣上抹,没有细想:“什么到此为止?”
  林故渊缓缓道:“在山庄地宫我已言明,出了山庄你我各走各路,你也应允,那时我尚不知你是魔教中人,现在你我已摆脱追兵,看在你虽乔装潜入我昆仑,却并未作恶的份上,我不会食言,也不会为难你,你也别再纠缠于我。”
  谢离观察他神色,笑道:“真生气了?嫌我聒噪,我不吵你了便是,何必下逐客令呢。”说完又摘下一枚柿子,抛了两抛,“什么血洗少林,你当红莲此番上少林寺是光明正大与你们火并去吗?你还真是不懂我教行事风格。”
  林故渊道:“何意?”
  第25章 决斗
  谢离道:“什么华山论剑、嵩山会盟,那是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所谓正派才干的蠢事,我们只求得手,不讲规矩,约定日子压上全部身家去拼个胜负高低,不是我派手段,这一点你还真是高看了红莲。”
  林故渊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那他为何大张旗鼓向少林挑衅?”
  “我若是知晓,还费这些周章作甚!”
  谢离道,他见林故渊神色松动,复又展露笑颜:“我说吧,小兄弟,你涉世未深,于我天邪令的种种机窍更是不甚了解,一不小心就要着了我们这些妖人的道,不如我们结伴而行,我呢借你个幌子去探查一二,你呢托赖我这内应也能全身而退,岂不妙哉?我保证,绝不淌浑水,若到少林寺后我伺机偏帮圣教,你一剑杀了我便是。”
  他将柿子吃完,拍了两下手,眼中更添狡诈:“何况我俩身中奇蛊,注定了要一路同行,互相……互相……”他眼珠一转,“一路少不得要互相慰藉一二,结伴而行,两全其美!”
  林故渊触动心中隐痛,沉吟片刻:“我若不肯呢?”
  谢离道:“为何不肯?”
  林故渊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你我各为其主,正邪互不两立,搅在一起终究不是办法。”
  谢离道:“你自己走,若毒蛊发作如何是好?”
  林故渊偏过头:“我已试过,我昆仑派内功心法敦正平宁,与邪蛊之力正好互相克制,若你不在身边迷惑于我,我自能平定心神,压制一二。”
  谢离见他神情凛然,态度甚为坚定,显示思虑已久,脸上笑意渐消,将手里的柿子一扔,冷笑道:“哦,我懂,你是怕跟我厮混一处,被你师尊发现怪罪,是了,我们魔教鼠辈本不配与林大侠结交。”
  他看林故渊不回答,知道猜中他心事,语气更是刻薄,“你怕让你同门师兄弟看到你毒蛊发作的情状,是不是?脸皮薄就直说,混扯什么正邪之谈!”
  林故渊见他油盐不进,也着了恼,道:“随你说去,你非要同我一道不过是想借个掩护,以你的本事,有我无我又有何区别?你若怕蛊毒,少林会盟之后,我可将这一路你出手相助之事细细秉明师尊,师尊心胸宽广,必保护你不被我辈为难,你与我同去昆仑,我再求师尊破格传你些我派心法,助你化解邪蛊戾气……”
  话没说完,谢离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连连打跌,直不起腰,眼泛泪花道:“连本门内功都可传授,小兄弟,你、你可真看得起我!”
  他这笑容显是不善,林故渊不由皱眉,谢离的笑声却戛然而止,眼中寒意毕露:“可惜,可惜,我却真未把你们这群虚伪之徒看在眼里,要我跟你回昆仑,好,你做我家小娘子,起个毒誓,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生谨守妇道,我倒是可以把昆仑山当做你娘家去拜见一回!”
  林故渊喝道:“放肆!”
  谢离抱臂斜视于他:“我就在你面前放肆,你待如何?”
  林故渊脸上覆着薄怒,心知这人嘴舌甚是厉害,怕一说话又被他套进去,便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谢离讥笑道:“有趣,你这小兄弟忒矫情,先前那方恒问你是否被史可追为难,你羞羞答答不肯直言相告,方才又怕师兄弟知道你身中蛊毒一事,执意要与我分道扬镳,这会子倒邀请我入你昆仑一脉,怎么,不怕你的师兄弟尽皆知晓你跟一个丑驼子上了床,毁了你清清白白的名声?”
  林故渊耳中嗡的一响,当即喝道:“住口!”他咬牙恨道:“妖人不知好歹,我好心助你,反复为你筹谋盘算,你却口出污言辱我……”
  “住口?我偏不,你奈我何?”谢离离他更近,几欲与他额头相抵,眼中却一分情谊也无,“上了床,尽了兴,便急着摆脱你亲亲相公?你如此恨我魔教,上次又为何对我臂上的天邪令黑蚺图腾又吻又亲?好,也不用去昆仑,我这就赶去少林,亲自拜玉虚子为师,学剑时指明要你这师兄喂招,让你们全门师兄弟、让你的师尊都看看你蛊毒发作,扔了剑迫不及待与我亲近的狂态,到时候别说有他人在场,怕是你师尊用绳子捆着你,也挡不住你爬上我的床……”
  林故渊胸中气血翻涌,险些昏死过去,一张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复又一片惨白,上下嘴唇也不住哆嗦。
  那时毒蛊作祟,根本不由自主,他却拿不清醒之举羞辱自己,何其可恨!哪值得自己半分同情!
  他心中明了,谢离所言分毫不差,他一向清净自守,平生从未受此大辱,本应全力捍卫名声颜面,可体内虫蛊根本不受他掌控,谢离的话进了耳里,只觉腰身酸软,手脚发飘,恨不得有地方能靠上一靠,浮想联翩之间,那见不得人的物事也渐有反应。
  他心神激荡,不禁悲从中来,双眼看向谢离,心里知道,这个人再留不得了。
  谢离见他形容委颓,眉宇间有万念俱灰之色,便不再逼他,叹道:“你当我不愿解开那蛊毒?我本是最自在的人,天地为庐,杯酒作伴,明月清风做我冠带,曾为谁驻足?偏偏被这鬼魑伎俩和你绑在一起,我不是断袖,对男子一分兴致也无……若不是孟焦太蹊跷,连我都一时奈何不得,你真以为我真愿占你这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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