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对岸的灯塔,十多分钟后终于抵达格里姆赛岛南边港口。
  出了港口,忽然下起了雪。本来天气播报说今晚会有很大几率看到极光,可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她们只得先步行到离港口最近的家庭旅馆住下。
  周医生不无感慨,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孟昭昭笑着安慰她,明天极光出现的概率更高。
  因为房间紧张,她们只得共住一个单人间,孟昭昭把床让给了周医生,自己打地铺。
  她们没能把故事续下去,即使周医生再怎么想知道后续,也不好意思追问。孟昭昭看上去很疲惫,大概在船上的两个小时讲述,耗费了她太多心力。
  她们吃过晚饭便回房休息,昭昭洗漱完就背对着周医生睡下了。
  周医生看着略有起伏的羽绒被,她穿着薄t恤,因为被地暖烘热,便将胳膊搭在被子外。周医生没由来的心酸,她竟然这么瘦,胳膊纤细光洁,肩膀也很薄,薄得似乎无法承担重物。
  她到底是自愿流浪,还是被迫流放。周医生在迷思中缓缓睡去。
  她头次没做梦,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孟昭昭叫醒。她看了看钟,凌晨四点五十,竟不知不觉睡了九个小时。
  孟昭昭满面笑意,拉开窗帘说:“起来追极光了。”
  窗外还是漫漫长夜,但雪已经停了,月光把雪照亮,地面泛着银色的光芒,使天边那道淡淡的绿色光带更加瞩目。她说:“我们去北边,北极圈内,那里可以看到最美的极光。”
  她们穿戴整齐,步行到小岛最北端。走在平缓的雪路上,脚下传来“咯吱咯吱”韵律十足的声响。苍茫的雪地外连着一片海洋,群星璀璨的天穹像一个碗,倒扣着将她们罩在海上的雪岛。
  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冷,精神焕发地朝着北极圈行进。只用了二十多分钟,便走到了小岛北端尽头,再往前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那是什么?”周医生看到几十米外有一座两人高的圆球。它孤零零地伫立在白雪之上,星空之下,背后是星河,怪异得像外星球的遗迹。
  “那是北极圈之球,”她跑过去,举起两只胳膊,气喘吁吁地高喊:“我们到北极圈啦!”
  蓝丝绒的天幕上缀满星子,她高举双手,仿佛能触摸到星辰。
  绿色光带愈加明亮鲜艳,就在这一刻,光芒拉开帷幕,紫色与橘色间或迸发,有时是弧形,有时是波形,在夜空中律动。
  周医生热泪盈眶,虚长这么多岁数,头一次被景色感动。她举起单反,接连拍了几张极光美景,顺便拍下昭昭仰望星空的侧脸。
  她们绕着球走了一圈,取下手套抚摸球体,是冰冷的水泥触感。周医生问:“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个球?”
  “北极圈每年都在移动,这座球也会跟着北极圈的位置移动,算是一个极圈坐标。听说再过二十多年,这座岛会移出北极圈,两万年以后才能再次回归。”
  “两万年啊,这么一听,人类之于地球就是朝生夕灭的露水。来这儿旅游一趟,我就感觉出自身的渺小了。人生一世,白活一场,百年后谁还记得谁。”
  昭昭轻叹,“你说得对,人这一辈子,可千万别活得太轴,老跟别人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百年以后谁还记得谁。”
  周医生看她感触颇深,又想起一直盘旋在心上的问题。“你还没讲完。”
  “啊?”
  “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昭昭看着极光,发了会儿呆。接着闭上双眼,纾解愁闷似地吐纳一口气,轻声说:“想到那时候就难受。”
  即便如此,她还是讲了下去。她说在极光下忏悔,会得到神的宽恕,这时可以祈求神去庇佑曾被自己伤害的人。
  第70章 希望的火种
  她不太记得清那个雨夜的细枝末节。是后来那位好心司机补全了她的记忆。司机一开始以为孟醒死了,她说从那中国小男孩太阳穴流出脑浆和血,根本看不出呼吸迹象,笃定没救了。可昭昭却有截然相反的记忆,她抱着他的身体,他的面貌洁净如初,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
  她坚持要去医院,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将孟醒抱上了车。司机说她在车里对着小男孩,不断呢喃着中国话。可她却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擦泪,怕泪水污染他的伤口。
  孟醒果然还有生命体征,他被推进手术室,父母跟警察随后赶到。她打起精神应付警察的盘问,司机为她补充说明。
  她省略了吵架内容,只说跟弟弟吵架,弟弟一气之下往外跑,在车道旁被枪击中。她忽然想起孟醒来之前,在花园里看到的一点红光。这让她产生一些联想,她把外套给弟弟穿,弟弟跑出去被枪击中。她把这些线索告诉警察,并怀疑是梁戴文蓄意谋杀。
  后来警察去现场勘察取证,那里本来就僻静,树林茂盛,没有监控,人烟罕至。一场雨雪清除掉所有人为活动的痕迹。
  警察调了别墅监控看,没看到她说的红光。为了排除她的嫌疑,她又被问询了几次,甚至还问了家里的保姆。证实她的无辜后,继续追寻枪支来源,持枪者用的是没有登记,难以追寻的非法枪支。他们根据孟昭昭与梁戴文的恩怨,顺便盘查了梁戴文,一无所获,梁戴文可以说完全无辜。
  他们判断,应该是在郊区非法打猎的人造成了误伤,那里总有人猎郊狼。他们只得发布悬赏通缉令,向公众征集线索,最终成为一桩悬案。
  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昭昭一口咬定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她疯了一样控诉梁戴文,她说死的应该是她才对,因为弟弟穿着她的外套,所以凶手误以为是她。她的好运气早在上一次就应该用完了,死的应该是她。
  她那焦灼哭泣的模样让人怀疑起红光的真实性。是孟传庆阻止她说下去,父亲领她坐到椅子上,让她只陈述事实,别发泄情绪。
  她看着父亲,他眼里布满血丝,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藏在底下的白发蹿出来几根,有种欲盖弥彰的心酸。她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着悲痛。
  许皎早已泣不成声,等警察问完,她揪住昭昭的胳膊,哭着问,你跟他吵什么?你怎么就不让着小醒。
  她一双手要崁进昭昭的膀子里去,瞪圆了眼逼问:“我告诉过你,他受不了打击,你为什么这么逼你弟弟?”
  昭昭强忍疼痛,任由母亲质问。母亲的崩溃让她恢复理智,她知道母亲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连她也在责备自己,为什么非要跟小醒辩出个是非曲直。
  “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你把自己弟弟逼成什么样!”
  昭昭愕然地看向母亲,才反应过来母亲并不是在说她,母亲无比悲怨地注视着她身后。
  这时一双手揽过她肩膀,把她拉了过去。
  她被孟亦林护在身后,她听到他的声音疲惫无力,竟然也说起了苍白的废话,“小醒会好的。”
  “你现在得意了,开心了,该报的仇都报了,你来看我笑话了......”
  孟传庆打断了她,“别说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等手术完,我们再慢慢说!”他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抱着手臂,闭上双眼,拒绝所有来自外界的试探。
  许皎说:“去把梁戴文叫来,如果真的是他,我要跟他拼命!”
  孟传庆深叹一声,“我看你们两母女都疯了,凭他是谁,敢做这种事?再说警察会查,用不着你去拼命,少给我添乱。”
  许皎脸上浮现出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决绝神色,“小醒要是没了,我们就慢慢算账。”她在他对面沙发坐下,两人谁也不看谁。
  孟亦林跟昭昭去了茶水间,她说出自己的猜想。谁会在雨夜里打猎,那个红光又怎么解释,也许当时已经瞄准她,只是孟醒突然造访,打断了那人的谋杀。后来阴差阳错,孟醒穿了她的外套,导致那人误认成她。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合情合理,一定是有人要谋害她,除了梁戴文,她想不到别人,她笃定那颗子弹是他为她挡下的。
  孟亦林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沉默地倾听,昭昭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她还有些怨气,埋怨他不相信,后来才知道,他请私家侦探查了梁戴文。跟警察一样的结果,梁戴文是无辜的。
  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告诉他们手术暂时成功。暂时意味着不确定,不确定是否能醒过来。也许会永远沉睡,也许会在沉睡中途死去,也许会醒来。
  最后那个“也许”,是医生在许皎不停追问下补充上去的。医生说,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子弹贯穿了他的太阳穴,从右边进去,左边飞出,避开最重要的器官,但也造成了严重的脑损伤。醒来的可能性十分渺小。
  渺小不等于全无可能。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重金请了几位脑外科专家,又做了两次开颅手术。几乎每一次都是下不了手术台的凶险,但每一次都给他们一些微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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