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人说:“去签个谅解书,把大东接回来吧,他知道错了,你也了解他为人,对你一心一意,要不也不可能大老远跑来追你。之前他妈给他介绍一姑娘,他死活不肯,就要你。他真不坏,就是喝了酒,脑子不好使,容易冲动。”
  一人又说:“春啊,你看看你现在这日子,真指望谁能拉你一把?大东再怎么样,心还是在你这儿的。外人说几句好听的,能真当饭吃?”
  两人连珠炮地轰炸张肖春。
  而张肖春始终不语,庄小蝶在里屋听得火冒三丈,床铺敲得砰砰响,接着大嚷:“春姐,你进来帮我一下!”
  张肖春走了进来,脸上泪痕未干,她赶紧关门,降低音量,轻声说:“春姐,他们没一个好东西,不关心你的伤,反而让你去原谅伤害你的人,你可千万别心软。”
  张肖春脸上是息事宁人的神情,“我知道,你别操心,我不会跟他复合。”
  庄小蝶刚松一口气,门忽然被打开,那两个男人挤在门口,神情凶悍,指着她说:“收拾了就走,别搁这儿唧唧歪歪。”
  张肖春立刻当和事佬,“行了行了,都是大老爷们儿,干嘛跟一个女孩儿使脸色。”
  他们又说:“嫂子,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大东哥等着你呢。”
  庄小蝶立刻拉住她胳膊,迫使她回头,用眼神传递信息,不要去啊,那人不能原谅。
  张肖春拍拍她的手,说:“行了,我有分寸,你先走吧。”
  庄小蝶有些轴,怕自己走了后,张肖春真跟着他们去派出所。
  她了解她,刀子嘴豆腐心,缺爱到极点,便分不清真爱假爱,给点甜头就全身心投入。
  她脑筋一转,说:“我下午没事,陪你说会儿话看会儿电视,然后我们去外面吃一顿好的。”
  张肖春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算了......你看我这样,我想好好睡一觉。”
  庄小蝶往床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你睡你的,我先不搬了,住几天再走。”
  一男人暴呵,“听不懂人话吗?让你走,赶紧走。”
  她吓了一跳,但仍不退让,眼神直直迎上去说:“又不是你们家,用得着你们赶人!”
  “赶你怎么了?小小年纪掺和别人家事,拆人姻缘必有报应,你知道吗?”
  张肖春厌烦透顶,身上还痛着,此刻只想躺下休息,冲两个男人摆手驱赶,“走走走!你们走,让我清净会儿!”
  “嫂子,哥等着你呢,别被外人带偏了。有些人自己单着,见不得人好,就是嫉妒你有男人。”一边说,一边抖着手指,指向庄小蝶。
  张肖春一跺脚,“再他妈废话一句,我就真不管他了!”
  那两人吹胡子瞪眼半天,最后还是走了,走之前撂下一句话:嫂子,看在多年情分,不管以后咋样,别把关系闹太僵,给彼此留点脸留条路。
  张肖春颓然坐到床上,一只手捂住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庄小蝶抚摸着她的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静静陪着她。
  张肖春从手掌中抬起脸,抹了把眼泪,说:“你也回去吧,别担心我,我知道怎么处理。”
  “春姐,你会签谅解书吗?”
  她眼神凄楚,疲惫不堪地说:“我跟他这么多年,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派出所那边说了,我不签谅解协议的话,大东属于故意伤害罪,会被判刑留案底。他没什么文化,找工作不容易,我怕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庄小蝶皱着眉听她说完,心里顿生愤懑。
  张肖春在
  前两天配合派出所,提供了所有证据和供词,本来下决心让大东受教训,可今天他那两兄弟一来,又动摇了决心。
  庄小蝶不明白,为什么受了伤害的人还要考虑这么多,难道大东一次次的殴打,不是在对她赶尽杀绝吗?
  她一点不明白,又困惑又愤怒,掏心窝地说:“如果是我,恨不得他死!我讨厌家暴,讨厌打了你,还要说爱你。你明明值得更好的,却要靠男人,靠所谓的生不生孩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张肖春内心有些震荡,愣愣地看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小时候常被我妈打,她在外面是个很体面的女人,人家都说她心善脾气好。可只有我知道,她有多痛苦。爸爸跟个女人跑了后,她天天哭,脾气越来越差,我一有不对,她就揪着我打骂。她不打脸,只往看不见的地方揪,大腿内侧,腰上,胸上,全是掐痕,没地方掐了,就扯头发。后来我受不了,高中毕业就跑到外地去打工,就为了远离她。这么多年我们一次也没联系过,有一天晚上我接到她电话,她在电话里跟我道歉,向我忏悔她从前打我的事。她说她爱我,正因为我是她最亲的人,我们有最亲密的血缘,她才忍不住在我身上发泄情绪,所以她现在为此付出代价。我问她什么代价,她没说就挂了。几天后,我接到电话,说我妈走了,肺鳞癌晚期。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躺在棺材里,那么瘦那么老。进火化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妈妈走了,永远也见不到了。”
  她絮絮叨叨地诉说,说到最后掩面而泣,小小的卧室,只有她呜咽的声音。庄小蝶抱着她,摩挲她的肩膀,心事也一点点往下沉。
  在夏末午后,赫赫炎炎的阳光洒进卧室,她们的影子投到白墙上,仿佛是阳光帮她们将心里所有的阴影,抛到身后。
  张肖春接着说:“我妈以前对我很好,只是她心里生病了。大东也一样,他对我好过,只是他生病了。我总这么安慰自己,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爱的方式出了错。”
  她们默然片刻,庄小蝶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地跟她诉说心底不为人知的事。
  “我姐也经历过家暴,她结婚后被姐夫打得很惨,可是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爸爸妈妈瞒着我,姐姐也瞒着我,在我面前营造美好的假象。她去世两年后,我才从遗物中翻出她的遗书,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蠢,竟然能无视姐姐总是受伤的情况。而爸爸妈妈一直劝她忍,就因为姐夫掌握经济话语权,帮助爸爸的公司度过难关。我十七岁那年,姐姐怀孕了,可没多久流产了。我在遗书里才知道她是被姐夫打流产的,而爸爸妈妈还是让她忍。可最终她忍不了了......把自己挂在衣柜里。后来我也试过,那里很难完成自杀,人有求生本能,那里又矮又窄,腿伸直就能触到地。所以......姐姐是多绝望,才会一心赴死。”
  张肖春跟她头靠头,“我让你想起你姐姐了?”
  她点点头,“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亲人间的暴力,是爱的一种表现?为什么你受不了母亲,可以逃出去,但你受不了大东,却还要替他着想?你是不是扭曲了爱的定义?有时候最亲的人也根本不能体谅你。就算你被打死了,大东也不会愧疚,他只会为自己不停找借口,也许还会觉得你脆弱。”
  张肖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别说了,我都懂。”
  “你真的懂吗?……去年,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爸爸妈妈找我谈心,想让我大学毕业嫁给姐夫。他们说姐夫很痛苦很自责,姐夫也说想通过照顾爱护我一辈子,来好好弥补在姐姐身上犯下的错。我那时候很蠢,一直相信他们说姐姐是抑郁症自杀,姐夫是疏忽了她的情绪才会自责。姐姐走后,爸妈一直很痛苦很内疚,可在姐夫这事上,他们却愿意妥协,那我也只能妥协。要不是姐姐的遗书,我怎么想得到他们是明明白白要送我进火坑。也许他们有侥幸心理,以为姐夫真的能痛改前非吧。所以你看,有时候拳头没落在自己身上,连家人都觉得那只是一种爱的体罚。”
  张肖春将她用力抱紧。
  她眼泪无声无息落下,哽咽着说:“春姐,求求你不要像我姐姐一样,不要拿对方的错惩罚自己。你看我,不也跨出来了吗?抛弃了爸妈,抛弃了家。所以,你也应该走出去。”
  第24章 ☆、24胃里有一千只蝴蝶在扑腾
  那个下午,她们抱在一起倾诉了很多话,也是那个下午,张肖春做了一个决定。
  收拾行李,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彻底告别过往人生。
  她们收拾完行李,庄小蝶陪她去了火车站。张肖春看最近发车的车次是哪个,她就去那里。她说要充分地随遇而安。
  买好了车票,张肖春跟她告别,她们抱了抱,张肖春问:“所以你哥不是你亲哥啊。”
  “我逃出来那天晚上,正好是台风夜,我那会儿神志不清了,是他把我抬回家躲台风。”
  张肖春左右打量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会神志不清?”
  她脸上出现怔忡的表情,仿佛埋进那段回忆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张肖春拍拍她的肩,“算了,当我没问,不想说就不说,以后就跟陈铎好好过日子。”
  她脸红了,眼神闪烁,结结巴巴地说:“什么过什么日子,你好奇怪,我们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我现在要搞事业,哪有闲工夫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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