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而后下定决心似的,牵着女友转身,“走,约会。”
  临时起意,全无计划。两人一商量踏上去南湖风景区的公交车,至湖边租一条脚踏船,慢慢踩着往湖心去。
  朗朗午后,柳絮飞扬。春风拂面,目之所及碧水蓝天。宗念瞧出同行人满腹心事,便停止踩船,双手抱胸闭起眼睛晒太阳。
  陆河便也停下,学着她的动作,任船自由飘动。
  一餐饭吃出重磅消息,未料想自己竟是当事人。虽然心知肚明选择不回晚风的那个瞬间便是默认要给母亲创造机会,可还是有些懵,有些忐忑。
  懵是因为太突然,好像从未想过母亲要重新开始一段关系,甚至一段婚姻;忐忑则出于不确定,是良是歹,是好是坏,母亲会不会再次受伤。
  宗念半眯着眼睛回信息,而后告诉他,“我爸问咱俩在哪,我说出来玩了。估计是你妈妈要撤了。”
  陆河懒洋洋“嗯”一声,头侧过来,“那个叔叔,你了解吗?”
  “不算。”宗念同样侧过头与他对视,“是不是又想得很远?”
  她了解他的性子,喜逻辑爱筹划,这一杆子不知又支到哪里去了。
  陆河笑,摆弄她的手,“是,一下就想到特别多。”
  “比如?”
  “比如他们要是成了,我的意思是到我妈嫁过去那步。卢悦结了婚,估计很快就会生小孩,那我妈成什么了。”陆河淡淡说着,“哪怕咱俩结婚有了小孩我都不愿意让我妈带。我就是觉得她挺不幸的,经历过一场婚姻都谈不上单纯,离婚后重心都在我身上,到现在终于自在些,等在后面的又是捆绑。”
  宗念静静听着,不作声。
  陆河未收到回应,晃她的手,“生气啦?因为我说咱俩有小孩不让她带?”
  “怎么会。”因为眼睛闭着,天又大亮,总感觉视线里有一簇簇的白光,宗念抬起他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我在想我妈,院里的奶奶,奶奶的女儿们,好像大家都和你说的一样,结婚,养自己的孩子,带孩子的孩子。这条路有没有第二条走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绑。”
  春风不语,湖水无声。
  做女儿,做妈妈,做婆婆,如果这些头衔是命题作文的必须要素,这篇文章究竟要配上怎样的词藻与情节才算得上精彩。
  宗念也不知道,可她记得读高中时语文老师说过的话——不破不立。
  将头衔打碎,将概念延展,将要素拆解,破一出命题,立一篇新论。
  重回起点,只做忠于自我的人。
  “打死结容易,解开多难。”陆河似知她未言的想法,“要很多人,饱含极大的耐心与定力,一点一点来。”
  宗念挪开他的手,直起身正坐,“那我能解吗?”
  陆河笑,“你……已经在解了吧。”
  宗念将人拉起,重回话题,“你想得太长远了,人家卢悦未必琢磨这么多。”
  “她家是老爸,我家是老妈,能一样么。”
  宗念嘿嘿乐,“你现在啊,特别像那种婚礼现场,嫁女儿的和娶媳妇的,心态大不同。”
  陆河鼓鼓嘴,“差不多。”
  “有时候多想是福,有时候多想无益。”宗念宽慰,“薛阿姨谈一场黄昏恋也挺好的嘛,有个同龄人说说话,交流一下烦恼和心得,哦对,还有茶喝。”
  “哎!”
  宗念大笑,“本来就是嘛。你不愿意她开心?”
  “我当然愿意。”陆河迟疑着讲出另一层担忧,“我怕她放不下心结。”
  被情感刺痛过的人,自己便会置一身保护罩衫。
  “你今天来这,就已经做到你可以做的了。其余的全靠他们自己。”宗念揉揉他的头,面色严肃,语气调皮,“让我们拿出对待前任的态度,不做打扰,尊重祝福。”
  陆河被成功逗笑,戳戳她脑门,“你啊。”
  第54章 “见物不见人,见皮不见骨”
  回到晚风时恰是六点多一点,任华正推着自行车从大门出来。宗念便与陆河说声“你先走”,他随即快步进院内取车。同任华擦肩而过时点了点头,任华扭头狐疑地瞧一眼,再回过头注意到不远处的宗念,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脚踩车蹬就要离开。
  “任姨。”宗念唤住人,向前几步,怕对方不停似的单手握住车把,先是讪笑,“回家啊?”
  自拌嘴过后,两人皆有意避开对方,需要知会的信息便由玲玲这第三人转达,实在狭路相逢,头一低脚一快,不睬不语权当对方是空气。其实挺别扭,宗念也想过拉住人把话说清楚,只是每每见对方那张冷若冰霜的臭脸,气得什么都不想讲了。
  “下班了还不让回家?”任华怼一句,想也知这几天她亦不痛快。
  陆河开车出来,停到身边落下车窗,“我先走了,有事发信息。”
  “好。”宗念挥挥手,车辆驶离。
  “这是谁家属?”任华视线追随车辆,“看着眼生。”
  “我的。”宗念笑,“我男朋友。”
  任华刚来不久,不认得陆河不奇怪。
  “哦,我说呢。”任华依旧带些事事看不惯的语气,“大门天天四敞大开的,什么车什么人都往里进,真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责。”
  换做从前,宗念会觉得这又是一句负能量满满的多余言论,许是心态稍有变化,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从偏移回到正中——任华作为晚风的员工,对陌生面孔多份警惕全然在情理之中,不闻不问才是缺乏责任心的体现。
  “我想跟您道个歉,前天我态度不好。”宗念看着对方的眼睛,“对不起啊。”
  任华眉头皱起,好一会儿才摆摆手,推着车就要离开。
  他们这辈人,好似对所有直白表达内心情感的词汇有免疫——对不起,我爱你,好害怕,心很痛,有你真好,我会陪着你。诸如此类,你绝不会从他们口中听到,而一旦接收,他们给出的回应大多是惶恐与无
  措,就好像在说——这是干嘛,吓死人了。
  或许经历,或许教育,或许时代,种种因素的叠加让他们将情感封存于内心之下,习惯压抑,习惯遮掩,习惯含蓄,习惯让他们找不到应对之策。
  宗念再次握住车把,“您得告诉我是不是原谅我,心结有没有解开。”
  任华“哎呦”一声,“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了,还得做饭呢。”
  “您别着急走,我话都说到这了。”宗念松开手,缓缓说道,“您以前在小区做,干活的时候估计身边没什么住户,碎碎念几句也就罢了。可养老院就这么大,爷爷奶奶们一天就在这块地方溜达,您一句无心的话保不准他们就会多想。”
  任华凶张脸反驳,“我又没那个意思!长了嘴还得天天闭着。”
  “不是剥夺您发表言论的权利。就比如前一阵您说刚擦完地就过来踩,本意可能是地滑怕老人摔倒,可他们就会想,这是不是嫌弃我没有眼力见,怎么花钱住养老院还遭人白眼。”宗念耐心解释,“爷爷奶奶们表面不言语,可心里都挺敏感的。您比我爸还大几岁,更应该理解人都有上岁数的一天。他们既然住到这里,守护他们心里脆弱的那一块,至少我认为吧,也是咱们的责任之一。”
  任华的嘴张开又闭合,没有吱声。
  宗念晃晃车把,“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吧?”
  “你快别批评了,我知道了。”任华将脸扭到一旁。
  “怎么成批评了,友好交流。”宗念笑一下,“以后我注意我的态度,任姨,您也注意。”
  “行行行。”任华又要推车走。
  “还有,”宗念这下直接拉住对方的胳膊,片刻思索又道,“刘医生……就是英姨他儿子,您以后别再打听了。”
  任华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升腾,“小念啊,说话要讲理。我哪里打听人家刘医生的事了?那天不就是大家在一起坐着,我总看刘医生给孩子发消息,就算人在外国,哪有一句都不回的?我是替她当妈的寒心,肯定从小惯着宠着,什么好的都给,结果呢,养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
  见物不见人,见皮不见骨,若去给人最易犯下的错误排名,这大概是第一位吧。
  人类总是自大自傲,带着自以为是的正直去看待周遭。宗念只见任华牢骚满腹便认定其心术不正,任华只见那些发出未回的信息便臆定乖戾忘本。大家都一样,可既无千里眼顺风耳,能做的大抵只有少些武断,多些关怀吧。
  “任姨,”宗念松开手,将被风吹散的头发胡乱掖到耳后,“如果英姨……她是和您一样的妈妈呢?”
  任华先是满目疑惑,而后表情转换为震惊,她单手捂嘴,目光变得更复杂,那其中闪现着难以言说的巨大悲凉。
  那双眼睛让宗念隐隐作痛。
  “院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宗念握住对方的手,一双手因常年做保洁变得粗粝坚硬,她忽而哽咽,“英姨,已经没有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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