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思佳垂下头,她说我还不到三十就这样,等再过二十年,孩子大了,父母又老了,不敢想象。
  “到那个时候再做那时候的决定。”宗念宽慰,“多想无益。”
  “其实看你录节目我还挺羡慕的。咱俩都音乐学院出来的,你还有机会上台,我呢。”思佳摊开双手,“彻底告别。”
  “后悔啦?”宗念逗她。
  “那倒没。”思佳摇头,“就算有重选机会,其实大多数人还是会走老路。”
  “本行没丢吧?”宗念笑,“我有套词,回头你给指导指导曲子呗?”
  “那我必然鞍前马后,把看家本事拿出来。”思佳也乐,忽而问道,“你男朋友没来?”
  之前同女友提过,陆河会来探班,有机会二人还能见一见。
  “没,没让他来。”
  “为什么?”
  “就……有点别扭吧。”
  自从进入录制就没有通过电话——陆河打过几次,皆被挂断,宗念说忙。忙是真的忙,可也不至于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无,她知道自己在刻意回避。偶尔会发信息,三两句打发掉,似是关系进入休眠期。陆长友的话不友好,可不无道理——两个人在一起,应是各自都朝更好的方向发展,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分泌的不仅有多巴胺,还有推动两人去往一处的活力与动力,可她与陆河之间,似乎对方在做牺牲与妥协。
  “你喜欢他?”思佳问。
  宗念点头。
  “特别喜欢?”
  “是。”
  “听过来人一句劝,别扭可挺伤害感情的。隐性伤害。”
  “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不透明,有信任危机。”
  “两个人在一块,也未必事事都要透明,不透明也未必涉及信任。”思佳想想告诉她,“去年我老公他们公司裁员,他被裁了。我俩房贷车贷一大堆,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这件事他就没说。”
  宗念抬头,“那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天我去给客户送材料,约在星巴克,看见他了。就这么巧。”思佳牵牵嘴角,“后来才知道,那会儿都被裁四个月了。整整四个月,天天上班点出门,下班回来。我问他,你在家发简历和去咖啡馆有什么差别?出去还得多花一杯咖啡钱。”
  宗念笑。
  “我一点不怪他,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人都需要点自我缓和的空间,别上升到信任危机,不至于。”
  宗念垂眸,过会儿点了点头,“是。”
  乐队小伙伴打来电话,要排练了。
  思佳这时忽而问道,“对了,你之前问我那个allen,三十多岁,是谁啊?”
  宗念对这个陌生名字反应一瞬,这才“啊”一声,“我们家养老院住的一个阿姨的儿子。”
  “是……单亲?”
  “对。怎么了?”
  “他自杀了。”
  “什么?”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宗念久久回不过神,“怎么……不是,什么时候的事?确定吗?”
  “我老公新公司的同事,以前和allen是同事。两年多了吧,听说当时在圈子里还闹得挺大的。前一天还在加班,夜里就跳楼了,特别突然,也没留遗书什么的。”思佳叹口气,“好像是抑郁症,说在家里找到了诊断证明和抗抑郁的药。他母亲一个人飞过来处理的后事,这么大事父亲都没来,我估计跟你打听的是同一个人。”
  “那……”
  “公司给了一笔补偿金,人道性质的吧。抑郁这个东西,很难界定成因,到底是工作压力过大还是生活其他方面受了刺激,从法律层面没法判定责任。听说是个性格特别好的人,话不多,专业也厉害,知道消息周围所有人都吓一跳,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思佳,还有吗?”
  “还有……他好像挺喜欢滑雪的,他同事说到了雪季几乎每个周末都出去。”思佳握握女伴的手,“你也别想了,人都没了,照顾好他母亲吧。”
  其实是有线索的。
  比如刘英那头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称的银发;比如她长期遭受失眠困扰;比如发出去却收不到回复的信息;比如她极力回避与异国相关的一切;比如被她替换掉却没有被扔进垃圾桶的旧保温杯。太多太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其中的苦痛、不解、悲切与懊悔恐怕只有自己知道。那个叫刘硕的年轻人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带走的却是刘英,一个毫不知情的母亲此生全部的信念与幸福。
  不提因为太痛,而想知道又是对答案的执念。
  晚上录制结束,宗念还是忍不住给刘英打去电话。
  很快接通,此时已晚上十一点,显然又是一个失眠夜。
  “小念啊,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刘英接起便问,语气急切。
  对,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通话时间。
  宗念只得找蹩脚谎言,“没事英姨,我那个……我不是在杭州嘛,刚才肚子疼,想去三院来着,您不是以前在那边工作。”
  “去了吗?怎么个疼法?谁给你看的?”
  “没去没去,不疼了,估计就是东西没吃好。”
  “哦哦,吐吗?这阵子换季,可能是肠胃流感。别吃生冷的,喝点粥。”
  “不吐,没事了。”
  “自己可要注意。再有症状赶紧去医院,急诊消化道那边我都有熟人,去的话和我说。”
  “好。”宗念心口有些堵,“您……还没睡?”
  “躺下了。”刘英仍是不放心,“用不用跟你爸说一声?”
  “别。真没事了。”
  “行,知道你不想让他担心。院里都挺好,你爸忙不过来的我们都能给搭手,安心做你的事。”
  “有玲子姐呢,您注意休息,别劳累。”
  “放心吧。”刘英轻笑一声,又问,“你那边怎么样?我可等着电视上看你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播呢。”宗念亦笑,“再说播了可能也没多少镜头。”
  “别有压力。咱们小念鼓打这么好,实力总有展示的一天。”
  “有道理。”
  “快休息吧,精神要养足。”
  “哎,英姨。”
  “怎么?还是不舒服?”
  “没……”宗念片刻迟疑,“您……您爱吃荷花酥嘛?我带点回去。”
  她想告诉她已经知道关于刘硕的事,想给出几句安慰的话,然而心里太乱,思绪太杂,一时间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我不吃。给你爸带点吧。”
  “好。那您快睡,晚安。”
  通话结束,宗念打开与陆河的聊天界面,消息停留在两小时前,他说我们系统要打篮球赛,我报名了。
  最近的消息都是这样,一问一答。再无其他,陆河便会说说自己的事——去孙姐家蹭饭,陪母亲到菜市场,有个朋友过生日。他不擅长找话题,只能用这种略显笨拙的方式表达愿意分享的诚恳,其实宗念知道,她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抗拒什么。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南方爷爷的离开,爱兰奶奶的谅解,全师傅一家再也不会出现在晚风,陆河父亲对两人关系的质疑,还有今天得知的关于刘英儿子的真相,这一件件一桩桩接踵而至,它们让宗念开始陷入巨大惶恐,究竟接手晚风是不是正确决定。她承认自己骨子里的逃避属性——母亲过世,她也是一逃了之,因为无法面对父亲和宗一轩的沉重悲伤。如果当初没有介入晚风,她还过着如从前一样的生活,与城市里每个默默奋斗的年轻人无异,关注自己的一日三餐,挂念银行账户的余额,偶尔无助偶尔胆怯。而现在这些,她不会更不可能知道。又或者此时走呢?一走了之,干脆利落地做一场断舍离,离开晚风,离开陆河,离开让自己迷茫不安的这一切,那样做是不是更好?
  逃避不值得歌颂,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对吧。
  第50章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陆河来敲门时,宗文康正在收拾儿子房间的杂物箱。因提前未打招呼,将人请进门的同时不免担心,“是出什么事了?小念工作不顺利?”
  作为父亲,他唯一想到的事由便是女儿遇到难处。
  “没。”陆河赶忙解释,“录制挺顺利的,都挺好。”
  “吓我一跳。”宗文康将摆在茶几旁边的整理箱往一旁挪挪,倒水沏茶,“吃饭没有?”
  “吃过了。”陆河坐下,又半起身去接茶水,“康叔,您别忙了。”
  “还客气上了。”宗文康嘘一口茶,坐到旁边,“突然来肯定有事情。怎么了?”
  儿女皆不在,使得这座屋顶本就很高的房子显得更加冷清。鼓房门关着,家里亦没有油烟味,这几日又阴雨,每个空气分子都携带着潮湿与寒气。
  “您冷不冷?怎么不开暖风啊?”陆河打岔。
  “外边又没人走动,卧室里开着呢。”宗文康笑了笑,“你啊,不会聊天。有事说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