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轻度认知障碍状况变差就会转为轻度痴呆,认知功能会下降,记忆、语言、注意力,影响体现在方方面面,而荷香奶奶的迷路仿佛就是状况更差的信号——之前她最多忘东忘西,从未有过迷路症状,今日是第一次。
  宗念邀请薛慧到家里坐坐,对方似有些难为情,连连拒绝。两人步行至大门口,薛慧这才开口,“昨天吃饭,是我叫陆河他爸去的,陆河不知道。他爸呢,总想着给介绍系统内的,我想着你们两个也稳定了,让他爸见一见就别动其他心思了,阿姨没有别的意思。”
  宗念点点头,“嗯”一声。
  过会儿问道,“阿姨,陆河和叔叔……”
  “我和他爸感情不好,那时候年轻脾气大,当着陆河的面总吵架,无形中忽略了他的感受。包括闹离婚那段,我对陆河也……”薛慧似被往事触动到,吸吸鼻子,目光转向一处,“昨天你走后他难得跟我们说了几句心里话,我挺难受的。”
  宗念不知前因后果,默默站着没有作声。
  “晚上陆河来了,说自己话重了,挺内疚。其实我更内疚。小念,阿姨不怕你笑话,你说我恨不恨陆河他爸?我恨啊,怎么不恨,想起来我就膈应。”薛慧的脸上一闪而过嫌弃之意,鼻尖通红,可接着缓缓叹了口气,“可这么多年了,恨着他有什么用?人家照样过得好好的,那我也得过得好好的。”
  “阿姨,”宗念抿抿嘴,“别管别人,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
  “是,我总这么想。我知道给陆河内心造成挺大创伤,所以我一直在试图弥补。现在他爸对他有助力,你说他有没有这个责任?他应不应该帮?”
  宗念不语。
  或许,陆河不要这样的帮助。
  可她对薛慧讲不出口,因为就好像在说——您又错了。
  薛慧拉过她的手,“小念,说一千道一万,陆河在感情上有点木,阿姨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沟通,别因为家里的事闹矛盾。”
  “陆河……”宗念垂头,“他很多事不愿意和我讲。”
  “他也不愿意和我说。工作之后好点,比以前强多了。”薛慧将她的手捧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拍两下,“从小到大,我这当妈的没有给过他什么支持,他又对他爸有意见,上学到工作全靠自己,他习惯了。人啊,经常就会依赖习惯,即便他主观上愿意说,可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
  宗念不吭声。
  “你爸说得对,你们两个怎么发展是自己的事。”薛慧顿了顿,“但阿姨还是希望你给他一点时间,小念,我看得出,你在陆河心里很重要。”
  两人正说着,卢祁山步履匆匆走过来,先递上手里的茶叶,“没打扰你们吧?这个收着,今天真是谢谢了。”
  宗念推脱,“叔叔您别客气了,应该的。”
  卢祁山坚持,“家里就做这个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礼物,没多少钱。那什么,放你们办公室,再来人用这个招待。我来总得喝口好茶吧。”
  宗念只得接过,连连道谢。
  “是我该谢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薛慧这时道,“我就先走了。”
  “你住哪儿?我送你吧。”卢祁山相邀,还是那句话,“今天太感谢了。”
  “对,阿姨。”宗念才想起忘记道谢,赶忙说道,“幸亏您对图书馆熟,跟我们跑上跑下,麻烦了。”
  “麻烦什么,举手之劳。”薛慧笑了笑。
  “上车上车,我送你。”卢祁山快走两步,径直打开副驾车门,扬扬手道,“小念,辛苦了啊,有事随时打电话。”
  宗念便也挥挥手——果然不可臆断他人,初印象挑剔刻薄的大叔,人倒还挺绅士。
  回程路上,卢祁山问起薛慧怎会对图书馆那么熟,薛慧便告知退休前一直在图书馆工作。初次见面,年龄相仿,话题自然又落到子女身上。听闻陆河在法院工作,卢祁山羡慕连连,“好单位啊。我女儿是地勤,找个对象开货机的,两口子买房买到机场那边,这一搬家,更不愿意回市区了。”
  “机场离得也不远,想孩子你就多跑跑嘛。”
  “哎,你是孩子还没结婚。”卢祁山笑着摇摇头,“结了婚就有小家了,哪有当父母三天两头去看的,我可不招人烦。”
  “我倒愿意他早结婚。”薛慧喃喃一句。
  “跟儿媳妇处得不是挺好吗?我刚看你们聊天挺投机的。”
  “就剩个干着急,还总给人家帮倒忙。”
  “别这么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们会理解的。”
  “女儿和儿子不一样。你家囡囡什么都说吧?”
  “说,嘴一张开合不上。操心命,什么都惦记,我,她爷爷,她姑奶,她公婆,两口子结完婚带我们出去玩,酒店洗澡冷热水都得挨个房间告诉,左边冷水右边热水,恐怕照顾不到。”
  “还是养女儿好。我这儿子,问一句答一句,有事宁愿心里憋着也不透个气。”
  “孩子嘛,各有各的性格。”卢祁山开着车,目不斜视说道,“自己养的孩子,保证她不祸害人,走正路就行了。”
  车停至小区门口,薛慧下了车,卢祁山便也跟着下来。他又感谢一通,薛慧摆手,道声“再见”。
  “一路光说孩子了。”卢祁山这时笑了笑,问道,“你喝不喝茶?”
  他刚刚随口提过,应是做茶叶生意。
  薛慧礼貌回绝,“不麻烦了。”
  “那什么,车里备的刚才都留养老院了。改日,改日我送点过来。”卢祁山说,与此同时上了车挥挥手,“再见。”
  第49章 “不提因为太痛,而想知道又是对答案的执念”
  抵达音综录制基地首日,宗念遇到陈允。她有些意外,对方却似早有准备,笑了笑道,“你是一点不关注对手啊,晋级名单都没看吧?”
  宗念便也笑,“我拿劳务费,过来纯干活。”
  “是你风格。”陈允评价一句,又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还那样。”
  “还在给家里帮忙?”陈允说罢又补充,“哦那什么,这段没听说你给谁打。”
  他本不是事事解释的个性,不知怎的,生出的变化让宗念有了些距离感,就好像……他们没办法以从前的方式相处了。
  明明是熟识的关系,又回到陌生的位置。
  “对。”宗念玩笑带过,“兼职也做,以后有活儿想着我。”
  “我们……”他耸耸肩,“公司给找了个鼓手。”
  “那挺好,怎么样?”
  “小孩,形象不错,火候欠点。”陈允顿了顿,“比你差远了。”
  “慢慢来,谁都是从手生过来的。”宗念问,“要发专辑了吧?”
  “这次如果成绩好,差不多。”他看着她,“还没定要不要收《情书》和《万圣夜》,回头要是确定收录,公司版权部的会找你聊。”
  “好。”宗念点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了。”
  “那个,”陈允犹豫一下,脸上的笑容颇有些牵强的意味,“以前……不是打死不来录综艺么,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非也?”
  “怎么会这么想?”宗念诧异。
  “没有。”陈允神色略微黯淡,“之前也有人找过咱们录综艺,你怎么都不同意,但这次……我就是觉得挺失败的,各个方面。”
  “不是。”宗念否认,“这回乐队资质挺好的,而且他们确实找不到人。你别多想。”
  “那是我们资质不好?”
  “陈允……”
  “算了。”陈允摆摆手,定定看着她,“你也知道这理由站不住脚。”
  他在等她给出合理说明。
  宗念抿抿嘴,欲说些什么可又深感无力。人是具备评估能力的物种,某个阶段,一种坚持的迫切与重要程度会高过于另一种,行为自然会发生改变。她不怪陈允,改变是自己做出的,对方当然有权利提出质疑。也不是不能告诉他,只是这番话依旧有避重就轻的嫌疑,再往下说便会牵扯出太多边角信息,那些太沉重又太尖锐,是宗念只想留给自己的喘息空间。
  “我先走了。”等上许久没有回应,陈允失去耐心,“场上见吧。”
  “真的和你,和非也没关系。”宗念还是叫住他,“是我的问题。”
  陈允点点头,大步离开。
  只是宗念,你的什么问题,你到底不将我视作分享对象。
  录制期的第一个周末,陈思佳来探班。好友几年未见,一见却似回到大学岁月,两人几乎都喜极而泣。思佳母亲身体欠佳,胸部长有两颗小小肿瘤,好在切除干净,病理化验亦是良性,此次告假回国专为探病。大约心事落定,感慨万千,她告诉宗念这朝才算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可自己工作家庭生活也需兼顾,命题无解。
  宗念能理解她。晚风的每位亲属都面临此类难题,人永远无法制造分身,当照顾父母与自我追求产生冲突,能做的唯有尽力平衡,尽力的意思是,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两方兼顾。这个命题随着社会层面福利保障的进步许会有所缓解,可于个体心理层面,它永远无法消除。一代又一代,一辈又一辈,带着羁绊去追求,带着矛盾去生活,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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