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厅里响起办理登机的提示音。
  “遇事不要慌,拿不定主意的多和大家商量。”宗文康嘱咐过后,一手拉一只行李箱起身,“别送了,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宗念挥挥手,直至父亲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这才离开。
  她想到一件事。
  应该是小学四年级,下了课要到少年宫学鼓,通常由母亲承担接送任务。那天是宗文康来接,走到半路忽而下起暴雨,父女俩便就近到超市屋檐下避雨。超市门口摆放两个冰柜,冰柜的推拉盖子透明,映出里面花花绿绿各色包装的冰淇淋。雨越下雨大,等待时间越来越长,宗念去瞧冰柜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被宗文康发现,他问,“想不想吃?”
  宗念否认,“妈说会吃坏牙齿,还会拉肚子。”
  宗文康点头,转而与老板聊起天,抱怨怎么开超市伞和雨衣还能都卖完。
  这次是超市老板发现小姑娘一直瞄着冰柜看,于是提醒面前粗枝大叶的父亲,“囡囡馋吐水嗒嗒滴,你给买一个嘛。”
  宗念赶忙收起视线,低下头。
  她被宗文康拉到冰柜前,“选一个。”
  “不用。”宗念红着脸拒绝。
  “老板,哪个好吃?”宗文康大声问话。
  “那个,巧克力脆皮乱好吃。”
  宗文康看一圈,抓一只拿出来问宗念,“这个行吗?”
  宗念点头。
  他便又拿一只,结了账,父女俩一同站在超市门口吃冰淇淋。
  一层巧克力脆皮,一层鲜奶油,又一层脆皮,里面是巧克力夹心。宗念默不作声吃得津津有味,最后连木棍都舔了个干净。
  “还要不要?”宗文康捏着包装纸问话。
  暴雨骤起骤停,仿佛老天爷只是心情欠佳撒了个泼。
  “不用了,爸,回家吧。”宗念说。
  父女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一路避开堆积的水坑。有一个大水坑让宗念犯难,宗文康便从身后托起她双臂,大步一跳,碰到胳肢窝,她咯咯笑个不停。
  笑过之后,宗文康说,“你妈不让吃冰淇淋是为你好,她总觉得小姑娘身体金贵,要精细养才行。但是偶尔吃一次没关系,下次想吃跟我说,爸偷偷给你买,不让你妈知道。”
  宗念咧嘴乐,大力点头。
  “不用那么懂事。”宗文康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懂事是宗念的铠甲。宗一轩可以不懂事,嗷嗷待哺的婴孩要懂事做什么,哭一鼻子什么都有了,可她不行。她日夜穿着这件铠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努力成为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是这天宗文康告诉她,其实可以不用懂事。她很懵懂,却也想试一试,于是宗念第一次脱掉沉重的铠甲,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手。
  第30章 “最大的秘密你刚才已经知道了”
  元旦这天晚上,陆河如约而至。
  他来的时候宗念刚收拾完厨房,食堂还未清扫。原本想给家里钥匙让他先去坐一会儿,谁知陆河脱掉外套便开始搬椅子,诚心要帮忙的架势。宗念感激,捶着酸痛的腰拍他马屁,“从来没觉得你这么帅过。”
  陆河哼笑一声,问“怎么就你自己?”
  宗念边扫地边回话,“元旦嘛,就让大家先走了。”
  今日属实忙碌。来探望的家属多,你一言我一语,光招待工作就已人困马乏。至下午四点基本清净,宗念念着元旦节日,便先放秦丽、玲玲和小川三位护工回家。晚饭做好,她又催促全师傅一家回去,好在有刘英帮衬,饭后厨房两人齐力收拾一番,倒也勉强应付得来。安置好院内老人们休息,仿若一眨眼的功夫,新年第一天过去,就到了现在。
  她现在透彻理解了光阴似箭的含义。
  发明出这个成语的人,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活家。
  “给我打电话呀。”陆河将椅子悉数倒扣到桌面上,手下不停。
  “诶,可别给我扣冷血资本家的帽子。”
  “我是说,”陆河通过椅子间的空隙看她,似笑非笑,“这种情况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你得学会求助。”
  “求助谁?你吗?”
  “对,并且你还要习惯我。”
  宗念“切”一声,活学活用,“去拿拖布。这是求助。”
  陆河笑。搬完最后一排椅子,随即到工作间找来拖布,乖乖听指挥干活。
  “你们今天吃什么啦?”宗念问话。
  “外婆做了八宝饭,给你带了一点。你呢?”
  “晚上没吃。”宗念直起身,再次捶捶腰,“我肯定瘦了。”
  “放着我来。”陆河摸摸口袋,接着隔空扔来车钥匙,“去车上拿饭。”
  宗念稳妥接住,人却没动。
  “去呀。”他拖着地,朝她使个眼神。
  很像小时候去游乐场,用泡沫水吹出五彩斑斓的泡泡,然后看着它们“哗”一下炸开,浪漫地与湛蓝的天融合到一起。
  宗念只是突然间心里“哗”了一下。
  只是心,在这样一个平淡的夜里,在这样一个泛泛的场景下,被毫无预兆地撞出了声音。
  她向前走两步,陆河的拖把正至脚下,他甚至还说了声,“快去别添乱。”
  宗念从侧面抱住他,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怎么了?”陆河问话,没有应答,只有一颗小脑袋又使劲蹭两下。
  那是摇头的动作。
  他从这个牢固的拥抱中费力抽出一只手,一下,两下,三下,缓缓地,安慰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背。
  宗念仰头,眼神清澈,撒娇似的撅起嘴巴。
  她给出明朗信号。
  陆河笑,随即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上去。
  “再来一下。”宗念耍无赖,不撒手。
  陆河于是笑着又亲一下,而后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好了,先去拿饭。”
  宗念得逞,蹦跳跑开几步,忽而又回身问道,“车里有没有我不该知道的小秘密?”
  这家伙,皮起来像花果山出来的。
  “没有。”陆河依旧是笑着的,他说,“最大的秘密你刚才已经知道了。”
  我,喜欢你。
  那是我最大的秘
  密。
  这天晚上陆河没有走,舍不得分开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工作人员皆不在,他担心一旦有状况宗念自己应付不来。
  在“睡哪里”的问题上努力用逻辑思维作出选择——宿舍床位护工一人一张,睡别人的床不合适,睡一起……万一擦枪走火可全无防备,所以最终结果是,沙发。
  宗念看破不说破,找床被子扔过去,“注意保持距离。”
  “好,我努力。”陆河笑。
  第一次于一处过夜并未让宗念不适,反而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大约因为陆河是朋友吧,以朋友的身份进入她的生活,聊朋友之间才会说的话,出于朋友立场帮了很多忙,了解、磨合、适应,在日复一日中变成会依赖亦会分享的“最好的朋友”。
  窗帘拉起,灯熄灭,周遭一下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夜静悄悄的,她听到他翻身的声音,被子窸窣窸窣,呼吸平稳匀称,以及轻微的“砰”一声闷响。
  宗念打趣,“腿太长是吧?”
  沙发前面摆放衣柜,显然是脚无意中顶了上去。
  陆河“嗯”一声,有隐隐笑音。
  “康叔哪天回来?”他问。
  “过完小年。不过下周宗一轩就放假了,我的帮手来了。”
  “一轩想走推免,下学期开学差不多就要准备材料了。”
  “他跟你说的?”宗念诧异,接着鼓鼓嘴,“都没告诉我。”
  “我上学的时候走过这套流程,不过最后没去读。每个学校大差不差,他现阶段就是广撒网多取经。”
  “为什么没去读?”
  陆河空几秒,说道,“考公了嘛。”
  宿舍里有一台老式挂钟,此时指针嘀嗒作响,像一首轻柔的催眠曲。
  “你妈妈和我爸说过咱俩的事。”宗念平躺在床上,淡淡说道,“以后异地什么的,你想过吗?”
  “想过。”
  “你想这么长远?”
  “嗯。”
  等上一会,发现对方并无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宗念便问,“不打算和我深聊一下下?是你说的,多商量。”
  “不打算。”
  她睁开眼睛侧了侧身,正对沙发的方向,可房间太黑,什么都看不到。
  “为什么?”宗念问。
  “不想给你压力。”陆河也睁开眼睛,视野一片漆黑,于是又缓缓闭起,“等你觉得该考虑这一步时,我们再商量。来得及。”
  陆河的内心是通彻而明净的,如同一汪没有经受任何污染的溪流。宗念靠近,溪水倒映出她的面孔,却没有自作主张掀起波浪将她包裹其中。在感情这件事上,他给予她充分的空间与自由,细水长流,真爱可被时间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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