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让你跟我说这些?”
小马叔一愣,赶忙否认,“没有。”末了叹口气,“我是站在第三人立场,你爸总跟我提起你,他不知道如何缓和你们父子间的关系。”
陆河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失礼,苦笑一下摇摇头,“算了。”
“行,不说这个。”对方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既然都干这行,我还是想说一句,基层锻炼人能攒经验,大的平台却会让你视野更开阔。这次去北京培训相信你也有感悟,优秀的法官,专业知识过硬是基础,再往上就是眼界和思想。你还年轻,别因为跟你爸怄气带到事业考量上。”
陆河垂下头,接着小声说道,“我就是不想靠他。”
“你没靠他啊。”小马叔这下倒乐了,“竞赛获奖拿到培训资格,这不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不说,谁知道你是陆长友的儿子。小陆,别把你父亲能量想得那么大,也别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你周边的环境。咱们总说追求公平与正义,大到一个社会,小到一个系统,公平与正义都是需要完善的,你说对不对?”
见面前的年轻人不语,又道,“当然了,你是他亲儿子,无论怎么说靠自己可能都会有一些声音。那就举证嘛,用事实证据说话,等走到更广阔的地方,那些声音自然就消失了。”
陆河看着他,点了点头。
分别之际,他告诉对方,“别给我牵线了。”
小马叔一笑,“什么情况?”
“就是……不需要。”
第24章 “你的世界,我走不进去”
回到家,陆河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而后打开电脑,登陆内网,找到培训板块。输入陆长友三字,最近的一场讲座是今年三月份,主题关于“智慧法院建设。”
没有从头观看,随意拉了下进度条,陆长友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正讲到司法大数据的应用。陆长友说,要重点加强数据库的完善,法官要增进自主学习,学会利用大数据分析案件趋势,为司法决策提供支持,同理,审判质效也要通过数据进行反向评估。司法大数据是智慧法院建设的工作要点,人人都要学习,要适应,大家齐力才可真正推动司法改革的进程。
陆河以为自己会抵触,但奇怪的是,他看进去了,也听进去了。司法改革在持续推进,这四个字对于他来说原本就是写材料的必须用语,提一提,给材料增加一层看上去宏大的保护壳。也许是陆长友,因为这番话从他的父亲嘴里说出来,让虚空的概念一下有了实感。怎么去实践改革?从哪里入手去推动变革?陆长友给出了切实的可以落地的方案——就从这里开始,去接受,去行动。
小马叔说得没错,在专业上,在这个领域里,陆长友务实勤奋,能力卓越。
想法随即让陆河感到酸涩,他厌恶太多年的那个人,应该是个自私自利的草包,不折不扣的混蛋,怎么可以有自己完全企及不到的智慧与才干?
凭什么?这算什么?
母亲打来电话,陆河扣上电脑,按下绿色接听键。
“吃得怎么样?挺顺利吧。”“去了几个人?都聊什么了?”“行,这种场合别给你爸脸色看,影响不好。”陆河三言两语敷衍作答,直到母亲问起在哪里吃的饭,警戒线一下拉起,他说“就未来广场那边”,潦草带过,很快挂断。
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心头那堵墙越垒越高,上面竟长出带刺的植物,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一下下刺着他的心脏内壁,他站起来猛地打开阳台窗户,大口呼吸。
母亲应是知道他将与谁一起吃这顿饭,显然陆长友给过她信息,所以她才会努力促成一定要自己出现。像施舍吧——明明那个人背叛了婚姻践踏过她的自尊,明明她对那个人深恶痛绝恨之入骨,也许随着时间,那份恨意变淡了,可陆河知道,绝对不会也不可能消解,然而当对方大手一挥给出这样一份回馈,母亲却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不是施舍是什么?高位者对于低位者的怜悯,掌权者对于流浪儿的伪善,殖民者对于原住民的居高临下。陆河明白,母亲这样做的唯一理由就是自己。她认为那对儿子好,对儿子的人脉事业有助力,所以即便刀山火海她也会涉入其中,继而抬起双臂将他送至青云。可她自己呢?她受过的那些委屈与耻辱又算什么?
陆河甚至希望她不是这样的母亲,他希望她自私、无理、撕下所有忍耐与克制的面具。
然而她偏偏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他无法将餐厅的名字告诉她,那样一间富丽堂皇红红火火,昭示着陆长友此时的生活有多么幸福如意的餐厅。
门铃响起,陆河关上窗,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去开门。
意料之外的人。
宗念自顾进来,先是打个哆嗦,“你家好冷。”
陆河未做理会,站在玄关处与她说话,“你怎么过来了?”
“就……我今天去古镇了嘛,下高速正好顺路。”宗念的手已经伸进大衣口袋,刚要将东西拿出来,又听陆河说道,“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你心情不好?”
“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明天还要加班。”
他在赶客。
宗念打量他一番,这个表情,这个语气,她确信陆河情绪不佳,欲安慰几句一时半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入手,于是急着转移话题,恰巧目光落到玄关的打包袋上,“你今天去这里吃饭了啊?这个餐厅周末经常订不到位置,可火爆了。他们好像还是家族生意,越做越大,听说还准备在上海开个分店……”
心里的某根刺突然变得锋利无比,以至于顷刻间便划出一道滴血的裂口,陆河沉着脸,语气几近冰冷,“回去吧。以后没什么事别过来了。”
宗念确信自己听得没错,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她紧紧盯住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河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有一头怪兽,那家伙凶猛横暴,它用力敲打着他的身体问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他是个理性而分明的人,一个问题对应一个答案,过程艰难险阻繁琐回绕都没关系,他愿意不辞劳苦去求解,只要这个解是存在的。可现在突然发现,很多问题很多情况根本无解。他应该如何跟母亲沟通自己的心意,又应该拿出怎样的姿态去面对陆长友,面前的人,宗念,她分明有爱慕而匹配的对象,可为什么还要找过来,存在于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已然超出普通朋友的接触又该怎么去解释。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陆河放弃了,他被不断涌入的未知问题打败,于是自甘放弃不再求索,“你的世界,我走不进去。”
“我的世界?”宗念紧紧握住口袋里的东西,“我什么世界?”
“你那些不管不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世界。”陆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此时的他太累了,就像岸边被沙筑起的城堡,欲表达的、挣扎的、解释的、反驳的都不重要了,他只愿海浪快些到来,他等待着那场巨大的摧毁。
其实他只想告诉她,若心已有所属,他不想当那个填补空白期的工具。
可是宗念误会了。
“你就这么看我?你当我是什么人?”宗念在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我的世界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她快步下楼,一头扎进车里。
被硌了一下,是大衣口袋的东西——那是本来要送给陆河的礼物。
下午在古镇闲逛,无意中进入一家精品店。产品五花八门,遍及文具、饰品、家居用品。样子都做的小而精,风格简洁质量上乘。她注意到货架上的香薰灯,店主介绍里面加了薰衣草精油,有助眠安神作用。宗念一下想到陆河,加班多压力大,这功效简直为他量身定制。
“我的世界。”宗念抚摸着包装盒,小声自语一句。学鼓的女孩不多,能坚持下来的更少,因为打击乐特别是爵士鼓,向高阶冲击一定要有足够体力。她听过一些声音,比如音乐圈的女孩怎么样,摇滚圈的女孩又怎么样,特别是毕业后要靠这门技能养活自己,似乎她不叛逆、不顽劣、不拥有一些可以被谈论的“壮举”就对不起这样一种身份。她的私生活好像变成一张实验海报,每个人都能在上面涂画一笔,大家嬉笑着等待这张海报最后的结局,他们要看那是否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混乱。
她只是没料到,陆河竟也这样看待自己。
他们算朋友,也共同经历过一些事,宗念对他没有遮掩,她自
以为自己的人品与底色已经被看到了,了解了。甚至在最开始,直觉告诉她陆河与那些人不一样,谁都可能戴起有色眼镜,但他绝不会。
其实今晚并不顺路,她只是想将偶然遇到的这份礼物,连同快要破土的“只想到你”的那份心意,一起交给他罢了。
宗念一觉睡到十一点。
睁开眼睛先去找手机,晚风工作群有几条无关紧要的对话,陈允说他已经到上海,被屏蔽的乐手群演出群消息若干,可是,没有来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