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想了下,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宗念单刀直入,“昨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之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陈允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继而又转换为失落,“没必要这么快答复我。”
宗念慢慢品上一口咖啡,应是豆子掺杂入杏仁烘培过,唇齿间有种淡淡的坚果香。她看向他,“陈允,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跑来表白?”
不,不对。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只有两种,简单粗暴的两个字或者三个字。以反问句回答问题,那不是答案。
宗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将脸转向窗外。她不怀疑陈允的诚恳,可诚恳背后未必没有原因。突然找来,毫无征兆,就像迫切地要完成一项任务。也许家里催得紧,或躲避责问或试图缓和与父母的关系,所以要找一个还算合得来的人“试试”;也许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许遇到难关,内心忽而渴望安定想要建立一段平稳的关系;也可能只是这段时间灵感匮乏——搞创作是需要外界刺激的——单纯地希望生活里能够生出些改变以突破创作瓶颈,都有可能,也都是合乎情境的理由。
作为当事人的宗念完全可以理解,也不觉得这场表白有多草率。
“又一年快过去了,可真快。”陈允看着窗外忽而感叹一句,接着转换话题,“新年怎么过?”
“有些老人会留在院里,大家一起吃个饭。哦对,28号大望他们乐队跨年演出,让我去。”
“他们演六十条是吧?”
六十条是上海一家livehouse,也是地下乐手们最常演的场所之一。
“对。”
“那你不如跟我们演了。”陈允朝窗外扬扬下巴,“28号古镇也跨年,我们跟当地民乐团还要合演一首,应该好玩。下午约了景区管理处还有主办方见面,这边明年四月还有戏剧节,趁机一起聊聊。”
“消息够灵通的。”宗念逗他,“最近搭上金主啦?”
陈允不接茬,径直相邀,“你下午跟我一起吧?你是本地人,遇到点情况也好沟通。”
昨晚欢闹一场想必今天晚风也无急事,加之陈允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人助阵自然多份帮助。无论如何,作为朋友这些是应该的,宗念想都没想便应下来,“没问题。”
陆河于晚上六点准时抵达餐厅。
报出“陆长友”的名字,服务员便将他带入走廊尽头一安静包厢,随即另一人进来斟上茶水,看着他笑一下,笑容有些隐秘的意味。
陆河道谢,脱了外套欲挂在椅背上,年轻的服务员颇有眼力见地拿来衣架,询问是否可以帮您挂在一旁。陆河答好,有些无聊地喝起茶。
约定时间是六点半,他怕迟到落话头,尤怕母亲多心,便早早出了门。出门前特意换了件白衬衫,没穿西装——太正式会显得自己真的有所求偿——若非母亲,他绝不会来吃这顿饭。
等上一刻钟实在无事可做,他去了趟卫生间。然而刚从卫生间出来,便听到走廊里服务生们私下议论——
“218包房来那个是李总的大儿子?以前没见过啊,兄弟俩相差有十来岁吧。”
“嘘。那是前妻的儿子,李总后来才嫁过去,又生了一个。”
“啊,我说兄弟俩长得一点不像,老大可比老二好看多了。”
“估计前妻基因好,比李总好看吧。”
“嘻嘻,小点声,工作不要了啊。”
陆河握了握拳,待几人散开,这才趁机回了包厢。
他隐约有印象,父亲的再婚对象家里做餐饮生意。只是这么多年那一家人与他丝毫不相干,他不问,母亲不说,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他全无概念。
“生意不小。”陆河环顾装修华丽的包厢,那一瞬间,他有起身离开的冲动——
陆长友可真行,约到这里,是彰显自己再婚选择无错还是炫耀而今过得多顺遂?
包厢门被推开,三人说说笑笑一同进来。那个陆河血缘上的父亲此时和蔼地不真切,对方朝他走来,亲昵地揉揉他的肩膀问话,“早到了?怎么来的?”
未等陆河说话,又殷勤地赶忙介绍,“这是袁叔叔,马……哎呦,你这岁数,叫马叔还是叫马哥啊?”
“师哥你别逗我了,我儿子都上大学了。”姓马的人笑语盈盈摆手,“小陆别站着了,快坐。”
“上菜吧。”陆长友对服务员发出信号,转而又朝向两位客人,“随便上几样拿手菜,你们尝尝。家里的厨子,不够随时加。”
“随便随便,今天没外人。”姓袁的人说道。
“这两位叔叔可都是爸的故交。你袁叔我俩同一届,上大学时宿舍住隔壁,小马叔,我们小师弟,年轻有能力。他们都在高院,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虚心请教。”陆长友端起杯子,“你们出差过来,虽然是周末但咱也坚守纪律,以茶代酒啊。”
陆河呆坐着未动,又听一句提醒,“陆河,端杯子。”
“来吧,咱们这可真是老友聚会了。”
陆河只得起身与众人碰杯,他不愿这场饭局有任何意外,只想尽快结束,尽快回家。
“小陆可以,上个月省里知识竞赛,过五关斩六将争取到培训名额,能从全省这么多年轻法官里出来,不容易。”姓袁的人朝向陆长友,“老陆,你这儿子青出于蓝,大有可为啊。”
姓马的人接话,“我也听说了。高院不也有几个年轻人去了么,说培训一趟特别有收获,是吧小陆?”
陆河点点头,“对,长见识。”
服务员进入上菜,谈话暂时中断。
待门又关起,陆长友开口,“就是倔。我说往中院调动调动,趁着我还在这,多少能有个照应。不愿意,怎么劝怎么说都不听。”
“嗨,年轻人有想法有主见。留在基层锻炼几年也挺好,各类型的案子各种各样的当事人都接触接触,将来往哪儿走都不成问题。”姓袁的人看向陆河,“小陆啊,你就踏踏实实干,学历经历都有了,以后想调动,我们这都是你爸的老朋友,能使劲的一定使劲。”
未等陆河开口,陆长友便催促,“快敬你袁叔叔一杯。”
“自己人,敬来敬去做什么,吃菜。”
至此,陆河才知这顿饭的意图。
可笑至极。年少时父母不睦,三天两头吵架时,该履行父亲责任的人没有一句关心;后来婚姻终结,提着行李离家奔向更好的前途与生活时,做父亲的甚至没有回头;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几年里音信寥寥,唤做“爸”的那个人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到学校看过他。现在一拍脑门记起来了,我还有个儿子,我得助他一臂之力——陆院长,你不觉得自己滑稽么?
他们聊同事,聊工作,聊过往学校种种。陆河默默吃着饭,心里却像堵着一面墙,怎么推都推不开。
饭局过半,话题重新落回他身上。
仍由陆长友提起,“快三十了,还不交女朋友。你们身边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
小马叔瞧着陆河笑一下,说道,“师哥,还真有个人。李院的女儿跟小陆年纪差不多,在检察院。”
“李……升了?”
“对,到副院了。”姓袁的人侧向陆长友点点头,声音随之轻些,“正式通知估计下周就发了。”这之后指指陆河,“老李女儿倒真可以跟小陆认识一下,公检法一大家,有共同语言。找时间我跟老李提一嘴,马,你私下也打听打听。”
“行,袁主任。”小马叔见陆河表情有些漠然,又补一句,“成不成的,年轻人嘛,多交个朋友也不错。”
“那肯定人家能看上这臭小子好啊。”陆长友开怀大笑,“咱们都是学法的,我说实话,我就愿意儿媳妇也是司法口,有素质有原则,多好。”
陆河轻飘飘撇他一眼,片刻起身,“袁叔,小马叔,我明天还要加班,就先回去了。”
陆长友脸上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找补似的同两位老友解释,“快年底了,下边案子多。”
“我送你,顺便去个洗手间。”小马叔跟着起身。
走廊外,陆河指指相反的方向,“小马叔,洗手间另一边。”
“你爸是我大师哥,老领导。”对方看着他,没有要即刻离开的意思,“到现在这个位置,这个岁数,好多事他得避嫌。但是他心里挺惦记你的。”
陆河用沉默做回应。
“家里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作为外人我没权利置评。”小马叔表情诚恳,“但你爸在专业上是前辈,他的司法技能和办案经验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我建议你回去看看他之前的讲座,会有收获的。”
陆河依旧沉默。
“咱们判案子都讲情理法理,即便是过错方,也要看是否有因如何量刑。一个人错了,法律都允许他有申辩有改正的权利,小陆,对你爸爸的判决不要这么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