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人见谢言寒着脸朝他走来,面上立刻浮现惊喜的神色,他的眼睛和脸被我打得淤肿,分明看起来十分狼狈,却依旧对谢言绽放了个娇媚的笑,轻声喊道,“殿下...”
  他还分出余光来看我一眼,那骄矜的眼神似是嘲笑又像是示|威,似乎是在与我说,“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心疼我。”
  我只回给他一个轻蔑的冷笑,就凭我对谢言的了解,他现在的表现分明是在生气。
  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浅淡的灰瞳也翻涌着怒意,似冬日里湍急落下的冰雹,就连唇角也抿成一条直线。
  谢言虽是个面瘫,但他这般的表现便是极其生气,像是旁人故意毁坏了他心爱的物件,他便生气地要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猜的果然没错,在众人惊呼的抽气声中,那人被谢言扬起一脚给踢到了墙上,掉下来的时候还呕出一口鲜血。
  他用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谢言,似乎一点也无法接受这件事的发生,眸中的委屈和失落都要化作实质,“殿下...”
  谢言并未看他,只冷淡地抬起脚,准确无误地踩在那人的右手上,紧接而来是“咔嚓”一声脆响,我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和那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那声音甚至比午夜梦回的厉鬼索命还要凄厉百倍。
  那人长长的哀嚎后,过了许久他才终于阖上了嘴,额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似是极力忍耐着疼痛,他的呼吸深重且急促,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到了此时,终于褪去周身的伪装,用那种阴毒的目光剜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计较,谢言的白袍便挡住了我的视线。
  “今日之事,乃孤一人所为。”谢言的声音很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与他无关。”
  他这时才将脚从那人手上挪开,似是嫌脏一般在地上轻蹭,复又说道,“八州巡抚及其部下若有异议,尽管来找本太子。”
  谢言这番话明显激怒了那人,他面容狰狞地捂着断裂的手指,神情又惊又怒,眼睛瞪得老大。
  “太子殿下,你今日为了他,竟不惜得罪这么多朝臣!就不怕皇上日后责怪下来,您的太子之位不保吗?”
  我才算是听懂了,此人是八州巡抚之子,是他出主意要整治我,而附和诋毁我作弊的人,就是八州巡抚的分部之子,今日谢言此举,是彻底将这些人的父亲都得罪了。
  “管家,”谢言并没有理会那人苦涩的言语,俊美的面上浮现不耐的情绪,话语冷酷到像是在处理什么肮脏的秽物,“将此人送回去,同时将其舞弊之事,昭告全国。”
  管家找来了几个家丁合力才将那人拖走,他一直在苦苦挣扎,甚至还试图去抱谢言的腰,却无法得逞。
  他被拖走时,捂着被踩断的那只手,狠狠地盯着我,不停地冲我喊道,“仇云清,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没将他这些恶毒的诅咒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到,他被踩断的那只手正是刚刚死死擒住我的那只。
  不仅是那人,就连同他一起污蔑我作弊的那些人也都被清扫了出去,彻底失去了参与选拔侍读的资格。
  留下来的人虽然无辜,但都是神色惶惶,被我与谢言的举动吓得面如白纸,不停地发抖,完全不敢看我们二人,不过也是,我发起狠来将那人砸得满脸是血,谢言一抬脚就将那人直接踢飞,还废了他那只会下棋的手,大家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若是这样说来,我如今的恶毒程度倒是与谢言很是登对,称得上是一丘之貉,思及此,我禁不住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也正好在看我,幽幽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第40章 “他在试探我”
  谢言此人向来寡言少语, 以前少不更事时,我还曾因好玩去细算过他一日下来所说的话,后来惊骇地发现竟然没有超过十句。
  而他脸上时常挂着的神情也像极了冬日里蝉联在瓦檐上的的冰凌, 瞧着洁净剔透,还能窥见日光灿烂的影子,但一旦触碰到, 便会觉得冰冷胜雪, 透着锥心刺骨的寒意。
  而现下他这般看着我, 微扬的凤眸清凌凌的, 眼波流转间似藏着冬雪消融的暖流,像夏夜里涓涓流淌的河流。
  他身上穿着素净的白袍,领口微敞, 脖颈处苍白的皮肤透着青绿色的血管, 羸弱消瘦,宽大的袖口处绣着骄矜的白鹤,他光是站在那处,便翩翩然似要羽化登仙, 而灰瞳中的清浅笑意,更像是仙鹤对凡人的垂青。
  我并不想受到此人姣好相貌的蛊惑, 却依旧压抑不住狂乱的心跳, 只能在心里暗叹, 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被美色所误的昏庸帝王, 如今我也算能理解他们的苦楚了。
  谢言于我而言, 不仅是衔着剧毒的罂粟花, 更是那祸乱朝纲, 冷若冰霜的妲己, 他今日不过是眉目稍缓, 便已光华灼灼得如盛放的冷艳水仙,香气馥郁,骄矜又高傲。
  我与他四目相接时,几乎被他的目光烫到一般立刻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身去,只能在心里念着我爹爹,我不能再被谢言的美色蛊惑,我还有父仇未报,怎可这般糊涂!
  况且,我以为我那夜放/荡形骸的言行举止会将谢言吓退,但如今看来,却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光是谢言今日对我的态度,便如一团迷雾般扑朔迷离。
  他如今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之前的落寞模样还历历在目,分明已对我说过认错人了,为何还要这般地维护我?
  他看我的眼神明明不像是在看我,更像是在透过我缱绻地望着某人的影子,莫非他还是将我当成封九月,怀着愧意要补偿我,甚至为了这份愧意不惜得罪那些个权臣?
  如今的我就算拥有了仇云清那般的才智无双,却仍旧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一知半解。我琢磨不透谢言心底的想法,甚至不知他今日做这些无用之事的意图。若说他是为了维持在众人面前刚正不阿的形象,却也与他沽名钓誉的本性,背道而驰。
  “余下之人一一与我对弈,”谢言的话自我身后悠悠响起,将我的思绪抽回,“胜者留下。”
  刚刚发生的那场风波在谢言说完话立刻划上一个短促的句号,我刚思索时曾想过他可会徇私舞弊地将我钦点为侍读,现在只感到脸热,觉得自己甚是自作多情。
  从之前的各项选拔后便过滤掉了许多人,此时屋内也只剩余几十人,现下的情形就是所有人都围绕着中间的棋桌,静静地看谢言在棋盘上与各家公子对弈。
  我以前在太子府当侍读时,曾热衷于打探谢言的各种小道消息,其中也曾打探过谢言的棋艺水平。
  当时给我上课的棋师听了我的问题后,捋着花白的胡子,长长地叹一口气,感慨道,“太子殿下如今的棋艺还未能逢敌手,堪称之为姜国第一人,这高处不胜寒的苦楚,算是给他尝够了。”
  我那时并没将此话当真,只觉得我的棋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喜欢吹牛,谢言与我对弈时就没那么厉害,最多就比我厉害一些。
  但我现在站在一旁观棋,才明白我的棋师当时并未对我撒谎。
  本来一对一的博弈应当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但与谢言对弈,却明显不是。那些贵族公子没坚持到一刻钟就败下阵来,面如菜色,神色惶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谢言不留情面地杀懵了。
  谢言下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认真,长长的羽睫垂下遮住冷淡的浅瞳,修长冷白的手指像笔直的青竹般骨节分明,持着白玉棋子,肤色比冷玉还要苍白几分,随手一放,便是破军之力。
  犹记得我与他厮混的那段日子,他甚是喜欢督促我下棋,每日都要锤炼我的棋艺,但他棋艺远在我之上,所以棋局一开始,我没走几步便会败下阵来。
  这样次数一多,我便觉得颇没意思,便嚷嚷着“我不玩了”“没意思”“走没两下就输了”,一边抱怨着一边去给他研磨,赶紧避开他落在我身后的灼热视线。
  那时我甚至还在心底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跟他下棋。这棋真是把人下得没半分信心,我分明不是傻子,但是和谢言下棋,便有一种自己智力不足的狼狈感。
  后来到了第二日,谢言处理完公务,还是摆好了棋盘等着我,我死活不上桌,他便用又冷又冰的眼神恫吓我,嘴里却与我保证道,“不会再欺负你。”
  哼哼,他总算承认前几日是故意欺负我了,我又不是个傻的,每次他须臾之间便将我杀得溃不成军,搞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就淡淡地看着我,眼尾上挑,就连唇角都有轻微的弧度,我那时便知道他是在刻意欺负我,如今他也承认了,我便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重新与他对弈。
  我之所以觉得谢言的棋艺没有棋师说得那般玄乎,是因为后来我们对弈,他都没有迅速将我绞杀,反而像逗弄猫儿一样戏耍我,将时间拖长,所以于我的角度,他技艺不过就比我高一点点,才会与我角力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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