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月光从穹顶漏下来,照得满室苍凉。
  张姐抿唇:“先生……夫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是对您……真的失望了。”
  “滚!都滚——!”
  水晶花瓶在地板上绽开凄艳的花,碎釉折射出千万个残缺的月光。
  沈晖星陷在真皮沙发里,突然觉得这宅邸空得厉害。
  他抬手遮住猩红的眼,拿起手机从指缝间漏出的命令带着血腥气:“给我查!我要知道……裴寂青究竟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戏码。”
  过了两日。
  沈晖星这才知晓,自己这些年原来一直活在裴寂青精心编织的幻梦里。
  那些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不过是佣人提前弄好的,那些盛在骨瓷碗里的汤羹,也是厨师准备好的。
  办公室抽屉里的平安符,裴寂青说自己虔诚求来的,在网上明码标价999元,是连排队都有人代劳的敷衍。
  而裴寂青的每一天,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数十个佣人伺候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将自己藏进贤妻的戏服,一天演一出,而观众只有沈晖星一个人。
  许泽站在一旁,目光在沈晖星阴晴不定的面容上逡巡,恨不得自己消失。
  这情报实在查得太详尽了。
  沈晖星将戒指在指间缓缓转动,银色的冷光在骨节分明的指间流转,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病态的执念:“你说他既然装......干嘛不装一辈子?”
  许泽沉默地站着。
  沈晖星垂眸凝视着那枚戒指,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鬼魅,他缓缓收紧手指,戒指深深嵌入掌心:“我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既然是装的,那就装一辈子好了。”
  他眼底翻涌着疯狂而阴郁的暗潮,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他的执念之中。
  第35章 当夜他被热浪惊醒,睡衣黏在脊背上
  裴寂青栖居的南安小岛, 仿佛是漂浮在蔚蓝梦境里的一叶薄荷。
  海风终年裹挟着小岛只有二十度,将阳光滤成碎金,慵懒地撒在斑驳的渔港石阶上。阿婆竹篮里的杨桃坠着水珠, 物价像潮汐般守着恰到好处的刻度, 贵不至剜肉, 廉不至蚀骨。
  他在离开之前的夜晚摊开地图,原本选定的北地, 只是考虑到那里有割伤呼吸的霜花, 坐着火车穿过荒原都要整整三日,并不适合养胎, 左右肚子会大起来, 多有不便。
  于是他换成了南安。
  这里连海波都是柔软弧度, 棕榈叶沙沙唱着安眠曲,所有季节仿佛都在托起一枚枚渐渐饱满的果实。
  他没有打算永远隐匿身份,于是行囊里证件齐整, 户籍纸页、医疗档案, 都安静地躺在夹层里, 准备在这里生下孩子然后再离开。
  裴寂青想, 沈晖星应该感激他的。
  他走得那样干脆,连一丝纠缠都无,像提前谢幕,把舞台中央最亮的位置让给了后来者。多体面,多识趣, 连一个可供指摘的缺口都没留给对方。
  五年光阴,也足够让他在离别时仍记得留三分余地。他没有让那些小报记者嗅到血腥,没有把沈晖星的名字钉在负心汉的耻辱柱上,只是安静地裹着腹中那团温热转身离去。
  这很公平——裴寂青怀揣着未宣之于口的隐瞒, 沈晖星有上不得台面的背叛。
  两相抵消,便谁也不欠谁。
  裴寂青突然庆幸自己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沈晖星孩子的事,若让沈晖星知晓了腹中孩子的存在,脱身时大约要撕扯出血肉来。
  抛却过往应当不必回头。
  裴家是沉是浮,沈晖星要将他一起打成诈骗犯,都与他再无瓜葛。
  一个连忠诚都淬不出半分的alpha,不值得他回望哪怕半眼。
  长夜未眠,晨光已至,裴寂青接受现实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当年目睹魏迹背叛时那般利落——刀刃入鞘,血迹未干,心却已经凉透。
  他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用余生去焐一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
  尤其是沈晖星这样油盐不进的顽石,裴寂青在他身上遭遇过这辈子最扭曲的无理指控。
  他曾试图勾勒与沈晖星体面分手的画面,一份签得干脆的协议,或许还能维持最后一丝虚伪的客套。可这念头刚起便碎成了齑粉,毕竟财产分割的时候,沈晖星身后站着是专业能力过硬的团队,而他只有一个人。
  裴寂青前二十年走得跌跌撞撞,他早就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他捧出一颗毫无保留的心。
  除了母亲,只有那个早已埋在墓碑的母亲,曾用单薄的臂弯为他筑起过一座不设防的城。
  他当初捧着一盏琉璃心灯走进裴家,结果被碎瓷片扎得满手鲜血。
  天真的时候被裴家摆了一道后,裴寂青也长了教训,他开始崇尚等价交换,最好永远由自己掌握主导权。
  这段关系或许是沈晖星先叩响的门扉,但合该由他把房门紧锁,钥匙扔进深井里。
  当猜忌像藤蔓般疯长,将信任绞成枯枝,裴寂青实在想不出——两个互相蚕食的灵魂,还能在彼此身上,种出什么好结果。
  他与沈晖星之间太多不同,从大的三观到小的细节,裴寂青总以为自己无限退让便总会大事化小。
  他与沈晖星之间横亘着太多裂隙,从人生信条的鸿沟到生活琐碎的细纹。
  裴寂青总以为只要自己被沈晖星逼得不断后退,退到背脊贴上冰凉的墙,那些尖锐的差异终会被距离磨平。
  他从未试图去修剪沈晖星身上那些倨傲的枝桠——这或许正是他疏漏。
  他像移栽苦橙树一样,将盘绕在自己身上的,如同红杉幼苗缠绕在苦橙树上的根系,一寸寸从自己生命的土壤里剥离。
  那些曾经交错的部分被掘起,然后被分离,带着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断裂声。
  男性omega的生殖腔较深,因此怀孕几率并不比女性omega高。
  作为一个被标记且显怀的omega男性,他的存在本身就比较吸引目光,那些视线有探究的,有讶异的。
  裴寂青租住的小院房东是一对银发如霜的ao夫夫,两人像是被时光温柔摩挲过的旧书页,热情的林姓omega总爱在晨光里摆弄花草,皱纹里盛着蜜糖般的笑意,见到人便用带着温柔方言招呼。
  而他的alpha伴侣则大多时候坐在藤椅上,他姓言,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将晾好的薄荷茶递到忙碌的爱人手边。
  他们的子女早已像候鸟般飞离了这座小岛,只留下这对夫夫在爬满三角梅的院落里,过着数十年来未曾改变的生活。
  烘焙椰子饼的甜香飘满院子,裴寂青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房子,像是被海风与阳光共同雕琢的艺术品,染着童话般的色彩。
  蓝得好似要融进海浪的窗棂,爬满粉白九重葛的珊瑚石墙,门廊下悬挂的贝壳风铃在夕照里碎成金。
  他租住的鹅黄色小楼尤其动人,二楼露台探出的三角梅瀑布般垂落,在砖墙上洇开紫红色的水彩。
  裴寂青听说这是那位言伯伯年轻时自己修建的。
  暮色里,他们挂在檐下的渔网灯便漾起橘色暖光,将整个庭院浸在蜂蜜般的温柔里。连台阶缝隙钻出的蕨类都生得格外葱茏,仿佛这座房子本身,就是会呼吸的生命。
  裴寂青偶尔会想,沈晖星老了大约就是言老头那副模样——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严肃,连看报纸时皱起的眉头都如出一辙。
  不过这念头刚浮起来就被海风吹散了,毕竟那人六十岁时会是什么光景,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信息滞后的海滨小镇,新鲜事少得像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所以他出现那天,几乎半个镇子的目光都黏在了他身上。
  年轻的omega穿着垂至小腿的驼色风衣,衣摆随步伐翻涌成浪,偶尔露出里头那抹晴空般的蓝条纹衬衫。墨镜遮不住他瓷白的下颌线,怀中抱着一束洋桔梗,拉着行李箱。
  当他摘下墨镜站在渡口张望时,连海风都为他驻足,没有风尘仆仆的意味,像是来采光的某个电视明星。
  于是当天南安小镇来了个明星的事,还住在言家的事便传来了。
  住了半月有余,初来时的陌生渐渐褪去。
  裴寂青这个人自来熟的本领这些年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那日黄昏,裴寂青在爬满夕照的廊下低垂着眼睫,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对着些阿婆阿伯说自己丈夫去得早,留他一人顶着“克夫”的污名,被夫家逐出门庭,如今腹中骨肉成了唯一的依靠,这才出来散心。
  小镇的青壮年早已外出得差不多,留下的多是鬓发斑白的阿婆阿伯。他们闻言便红了眼眶,叹息地说“造孽啊”,望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又骂那短命的alpha狠心,竟舍得抛下这样标致的omega和未出世的孩子,独留孤儿寡o在人间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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