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住院部廊下的紫藤花开得正盛,投下的阴影里,裴寂青看着可可,住在此处的人非富即贵,他不由轻声问:“可可的家人……是生病了吗?”
中年她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阴翳。
“我从小带着可可的,”她嗓音忽然哑了几分,目光飘向远处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那倒没有,只是这里……更适合可可住。”
这里是疗养部,很安静。
可可被中年女人牵着走远,小小的身影在长廊尽头转过时,还不忘回头对裴寂青挥了挥手,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与乖巧,让人心头无端发软。
裴寂青站在原地,突然抿紧了唇,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指尖在衣料上微微收紧。
回到病房后,他忍不住向护士打听起那个孩子。
护士压低声音告诉他:“那孩子是个私生子,听说家族不肯认,就一直养在这儿。”
话语里带着几分唏嘘,又藏着些许窥探到秘辛的微妙兴奋。
“就他和那个保姆在这里吗?”
“生他的omega几年前就消失了,”护士的声音更轻了,“这孩子被带出去过,据说哭闹得厉害,最后只能又送回来。”
“可怜。”裴寂青轻声道。
护士却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的笑:“要说可怜,那孩子住的可是顶级套房,几天的花销抵得上普通人半年工资,身边照顾的人手都配了三四个。”
她整理着手中的病历本:“这世上,有些人连不幸都比别人金贵。”
裴寂青心想,私生子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接纳的,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隐晦的沉重,像一是赝品,既不能光明正大地流通,又觉得仍有一丝价值不能被丢弃。
或许某天,这样的小生命会成为利益天平上的一枚砝码,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完成一次冰冷的交换。
两日后,他再次与可可不期而遇。
孩子抱着那只灰兔子玩偶,站在走廊拐角的阳光里看他,裴寂青偏头露出一个笑朝他招手,一来二去,他们渐渐熟了。
照顾可可的宁仪阿姨看见可可靠近裴寂青露出惊讶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裴寂青这具身体正在孕育生命的缘故,连信息素都带着温软,让敏感的孩子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可可主动牵起裴寂青的衣角,蜷缩在裴寂青身旁安静地翻绘本,可可指着绘本上一家三口的omega角色说:“爸爸。”
沈晖星想来这孩子没见过生育他的omega或者beta。
两天后的一个午后,裴寂青在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无意间撞见了岑岳安将可可搂在怀中,额头轻轻抵着孩子的额头,手指摸着小孩的后脑,素来凌厉的眉眼此刻柔软得像融化的初雪。
可可稚嫩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爸爸。”
裴寂青瞳孔微颤,原来那个总是与沈晖星针锋相对、连目光都带着锋芒的军官,竟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
这里没有觥筹交错的浮华光影,没有衣香鬓影的虚与委蛇。裴寂青才真正看清岑岳安的容貌——不是想象中军人惯有的那种刀削斧凿般的硬朗,而是带着几分清隽的俊逸。
他的眉骨生得极好,鼻梁的线条利落却不显粗犷,下颌的弧度反倒透着一丝文人般的秀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像两泓冻住的寒潭。
可可原来是他的私生子。
岑岳安垂眸注视孩子的模样,把所有的锐气都收敛殆尽。
他恍惚想着,若是沈晖星见到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否也会卸下那身冷硬,用同样珍视的目光凝视这个小小的生命?
思绪飘得太远,待他回神时,花影间已投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岑岳安抱着可可站在不远处,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冰冷的审视。阳光在军装徽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裴寂青忍不住眨眼。
“......我不会说出去的。”裴寂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带着花香的微风里。
与岑岳安的那场相遇纯属意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裴寂青脊背发凉,大概如果不是碍于沈晖星omega的身份,岑岳安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永远闭嘴。
果然,翌日清晨,医院走廊便再不见那个抱着灰兔子玩偶的小小身影。
岑岳安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个字都裹着寒霜:“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否则,我也不会让裴先生的丈夫好过。”
裴寂青点头,视线却忍不住追随着被抱走的孩子。可可趴在岑岳安肩头,柔软的小手朝他挥了挥。
或许是岑岳安注视可可时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温柔,在裴寂青心里种下了一粒微弱的希望。
他决定服最后一次软,他握着保镖递来的手机,电话接通时,裴寂青刻意放软了语调,字句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老公,你还在生气吗?”
可沈晖星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给出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下:“你不是需要静养吗?那就多住些时日吧。”
裴寂青不死心,又拿出往日里最惯用的亲昵称呼:“老公,你回去一个人在家就不觉得冷清吗?”
沈晖星:”我住军部。”
四个字,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所有退路。
裴寂青垂下眼睫,在心底默默盘算。
他知道自己骗沈晖星的何止这一桩,总归是对不起了,让他慢慢脱敏总比一下子来个大的好,坏人就坏人了,没走到离婚的时候一切都好说。
孩子的事终究要摊开来说的。小生命正在腹中一日日成形,跟悄然鼓胀的芽苞,终会迎来无法遮掩的绽放。
说到底,沈晖星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这道坎无论如何都要跨过去。
“老公,我知道我对你说了谎......”裴寂青停顿片刻,“但那都是因为太爱你了,那些谎言......都是善意的,我明白你现在不愿见我,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到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沈晖星:“为什么不让我碰?”
裴寂青多恨自己当初没在沈晖星心里塑起一座贞节牌坊,如今不过是拒绝了几次亲密,就惹得对方如此大的反应。
“......我本来不想让你担心的,”裴寂青开口说,“我的腺体......最近......不太舒服。”
沈晖星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什么问题?”
“信息素错乱了,我之前生过一次很严重的病,这次......我没有骗你。”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沈晖星的声音终于松动些许:“再反省几天。”
几日后,当裴家的车缓缓停在医院门口时,裴寂青的眼眸中漾开一丝光。他坐进车内,拨通沈晖星的电话:“我会把之前的一切都告诉你的,老公,我在家等你,好吗?”
“如果你想听我解释......就回家好吗?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还有一个惊喜给你。”
良久沈晖星说了一声嗯。
许泽今日看见沈晖星难得早早处理好了文件,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去接夫人吗?”
沈晖星整理袖口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不是。”
恰在此时,严诊的电话切了进来,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沈晖星于是在归途临时改道,推开诊疗室的门时,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严诊将一支密封的玻璃管推到他面前,管中液体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这是什么?”沈晖星皱眉,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管壁。
严诊笑得促狭,压低声音开口道:“别说兄弟不够意思,这是你老婆的信息素提取液,本该封存在监察所的。”
玻璃管在沈晖星掌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谁让你家那位最近不让你近身?我可是托了不少关系。”严诊忽然正色,“你马上就是统帅竞选了,拿去省着点用。”
最后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这确实是监察所那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对ao伴侣在缔结婚约前,都必须留存一份最原始的信息素样本。那时的气息还未被标记交融,纯粹干净。
“你们可是百分之九十的适配度,闻一口就该神魂颠倒了。”
严诊的声音里没有戏谑,只陈述事实。
那场改变一切的车祸后,沈晖星让人亲手篡改了所有适配数据报告,让自己可以稳步高升。此刻他拨开密封的瓶盖,鬼使神差般将瓶口凑近鼻尖。久违的气息缓慢地剖开记忆的茧。
“感觉如何?”严诊观察他的表情。
沈晖星眉头微蹙:“……没什么特别反应。”
alpha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觉得很熟悉......”是裴寂青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