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许多下城区的omega,还未张开表像是被抽干蜜的蝶,翅膀上还黏着廉价彩带闪烁的光。
可裴寂青不同。
他是裴母从泥淖里托起的, 白玉莲子埋进腐土,任周遭是锈水横流、毒瘴翻涌,抽芽时就带一身清寒。
长得太好,总有人在暗处觊觎裴寂青,光是那截白玉似的颈子就足够吸引alpha们粘稠的视线,贪婪如暗夜野狼的目光,也试图逼近将他吞噬。
裴寂青得以保全,因为裴母口中那个永远虚无缥缈,位高权重的裴父,裴母那冷眼睥睨一切的姿态,无差别地斩向所有投向他们母子的视线,无论是好奇的、轻蔑的,还是带着欲望的。
她言语如刀刃,抱着年幼的裴寂青,捂着他的耳朵,骂下城区的贱民也想觊觎她。
在裴母的口中,裴父是他们的庇护神,给予他们无尽的金钱与荣光,但其实,那些装点他们生活的“廉价过时”奢侈品,实则全是裴母多年积蓄的结晶,但在下车你去也足够震慑人了。
每月他们都会出门一趟,裴母口头说是去见裴寂青的生父,实则她会带着裴寂青去邻市呆一天,她带裴寂青去看音乐剧。
裴寂青其实无聊得都想睡觉,可是裴母总让他打起精神。
她将自己的一切,像细密的针脚般缝进裴寂青的生活,用裴父给的钱堆砌出一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裴母从小便将奢侈品的概念灌输给裴寂青,仿佛那些昂贵的物件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作为私生子与被包养的存在,本应是世俗眼中不堪的符号,是流言蜚语中的笑柄。
穷人忌惮的永远是钱与权,而裴母用她的积蓄与裴家的名号,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将裴寂青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恶意与窥探。
裴寂青很小的时候,并不懂得“私生子”这三个字的分量。那时的他,总是被打扮得干净整洁,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与下城区那些满身尘土的孩子格格不入。
他的衣领永远挺括,袖口纤尘不染,连鞋尖都闪着微弱的光泽。
裴母将他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曾经骄傲得像一只昂首的天鹅,聪明、好看,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无论是念书还是学其他技艺,他总是快人一步,仿佛天赋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权。
裴母送他去学钢琴,在饭都吃不饱的下城区,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直到有一天,懂事之处,他再一次听到有人用“私生子”这个词形容他。那声音像是从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带着刺耳的嘲讽与轻蔑,像是被人从童话里硬生生拽了出来,摔进了现实的泥沼。
裴母曾为他编织了一个瑰丽的梦境,告诉他,他是高贵的小王子,父亲是国王,母亲是皇后。可现实却是,他不过是一个流落在下城区、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也并非什么皇后,而是被陵市的繁华逼得无处容身,最终带着他逃回这片破败的街区。他们住的房子,是姥姥留下的老屋,陈旧能够遮风挡雨;楼下的店面,是裴母盘下的。
下城区三个字便带着一种刻骨的卑微,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堆砌着各种“下等”,下等的身份,下等的生活,下等的命运。
大概冥冥之中,他母亲有一个不甘于命运的名字,徐明珠。
这里的人,拼命扑腾着翅膀,想要飞出去,飞出去的人很少再回头。
裴寂青渐渐进入了青春期。他开始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曾经充满崇拜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冷漠与疏离。母亲为他精心编织的梦,被他一点点撕碎,像是撕开华丽的包装,露出里面丑陋的真相。
特别是他开始读懂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起,那些带着怜悯、嘲讽或是轻蔑的眼神,像一根根细针,刺进他的皮肤,让他无处可逃。
裴寂青不知道,自己变得博古通今,优雅识礼,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父亲的认可吗?还是为了在这片泥沼中,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每当他想到这里,裴寂青便觉得无比讽刺,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演一场无人喝彩的戏。
即使再鄙夷的母亲,也会在酒后趴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泪水滚烫,像是要将他的肩膀灼穿,而那些压抑的呜咽声,充斥着悲鸣。裴寂青对她有爱,有恨,有怨,却也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疼惜。
他没有朋友,在下城区的日子孤独像一层薄薄的茧,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第一次看到下城区的少年骑着摩托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凛冽的风,裴寂青站在原地,仿佛被那风刮得微微摇晃。
裴寂青回到家里的小卖部,手指在货架上轻轻一划,取下一盒香烟,少年光洁精致的侧脸隐在阴暗角落里,第一次将尼古丁吸入肺中,烟雾缭绕间,裴寂青的目光变得迷离而恍惚,他望着手指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心中涌起一阵迷茫——他究竟想变成怎样的人?
那时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母亲离去之后,他失去了生活的灯塔,曾经那些被裴母精心构筑的目标与期望,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城堡,碎成满地尘埃。
他站在废墟中,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裴寂青以为,从前和魏迹在一起时,是自己的疏离与冷淡,才让他们的关系走到了死路。
后来他学着自己陌生的样子,换了一种方式,试图用柔软与温暖去对待和沈晖星的生活,像一只试图改变习性的鸟,拼命地想要融入另一片天空。
然而,却依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那些刻意为之的温柔与妥协,像是徒劳,演到如今,怎么会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空洞。
既然他在沈晖星眼里就是个无脑的人,那索性就彻底无心到底。
魏迹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好。”
沈晖星回家的时候,屋子挺冷清的,灯只开了一半,昏黄的光线勉强撑起偌大的空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大。
没有活物的气息,没有那个总是迎上来、带着喋喋不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洞的寂静,沈晖星突然想起秘书转述说裴寂青告诉他今晚他会早点上楼休息。
裴寂青曾经想养只宠物,或许是猫,或许是狗,但沈晖星以“吵闹”为由,拒绝了,于是裴寂青只能偶尔去尹宁家,投喂那只小巧玲珑的卡瓦隆犬,那只小狗总是摇着尾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回来以后,裴寂青站在沈晖星面前,双手比划着小狗的模样,指尖轻轻勾勒出一个虚空的轮廓,仿佛那条生命已经在他的掌心跃动。
他侧着身子坐在沈晖星身边,带着期待与柔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尹宁买给他儿子的。老公,我们可以养一只吗?”
沈晖星的回答平淡:“没什么意义。”
裴寂青低下头,轻声嘀咕了一句:“养育一条生命,哪里需要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温柔。
沈晖星找到他的时候,裴寂青正趴在他书房的书桌上睡着了,脸枕着一本摊开的书,白色的家居服衬得他的眉目愈发清隽,指间还松松地握着一支笔,笔尖在纸上留下了几个字的笔记,字迹清秀而工整。
omega呼吸均匀而轻缓,是沉睡的频率。
沈晖星无论坐在何处,都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掌控感。而此刻,裴寂青坐在沈晖星常坐的位置上,却像是被强行安置在那里一样,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沈晖星的目光落在裴寂青的脸上,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衬得他多了几分书卷气,沈晖星心里清楚,当初裴家为了将这位少爷送进大学,捐了多少款项来着,不记得了。
裴寂青醒来的时候,沈晖星已经将他抱了起来。
裴寂青的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上沈晖星的脖子,脸贴在他的锁骨处,呼吸温热而均匀,带着几分慵懒与依赖:“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沈晖星的回答简短而平静。
裴寂青轻轻“唔”了一声,随后又低声呢喃:“老公,我看了一天的书,我好累。”
裴寂青并不觉得自己是怂,也不是在逃避。他只是清楚地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掀起无法控制的波澜。
以沈晖星的理解力,他的质问只会演变成一场无休止的争执,而争执的结果,往往是他被气得半死,却依然无法改变什么。
沈晖星决定了的事,鲜少有更改的余地。
裴寂青也就不再去自取其辱了。
既然预判了风暴的轨迹,若再愚蠢地撞上去,那就真的愚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