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角度言真以前只有在床上时才见。
  她下意识往后小小地退了一下,却又因为被抓住脚腕,被柏溪雪不着痕迹地拽了回来。
  “你怕痒啊?”
  柏溪雪笑了起来,弯起眼睛仰头看她。
  言真的指甲悄悄陷进了被褥里,她垂眸,再次用冷冷的目光凝视柏溪雪:“我怕冷。”
  “你不穿的话我就直接去卫生间了。”
  柏溪雪只是眨眨眼。下一秒,她就恢复成那副乖巧的表情,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给言真套上了袜子。
  屈起的指关节缓慢滑过皮肤,柏溪雪轻轻一笑:“好了。”
  她把一双新的软拖放到言真脚边。
  言真默默起身,趿拉着拖鞋,正要去够输液瓶。柏溪雪却已经先一步,把它给挑了下来。
  “……你又要干什么?”
  言真已经彻底搞不懂柏溪雪今晚是在发什么疯了。
  “陪你去卫生间啊,”柏溪雪只是很无辜地说,“你手上打了留置针,一不小心磕了碰了该怎么办。”
  她又长又翘的眼睫蝴蝶一样地闪:“我告诉你我晕血啊,到时候就别指望我来救你了。”
  “……”
  言真已经懒得跟她说话,转身就走。
  话虽如此,她其实走得很慢,发烧实在元气大伤,柏溪雪推着输液架,两步就追了上去。
  言真真恨特需病房这么大,去个卫生间都走这么久。
  好不容易挪到了,柏溪雪腾出了抓输液架的手,正要替言真开门,言真却趁机将输液架一把拽了回来。
  她手上还有吊针,柏溪雪也不敢真跟她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抓着门把的手被言真啪地打了一下。
  然后言真将门一把拉开,侧身闪了进去。
  “别跟着我上厕所。”她咬牙切齿地说。
  最后,门内侧传来反锁的声音。
  只剩下柏溪雪一个人站在门外发愣,手臂上还有刚刚挨言真一巴掌的疼痛。
  被打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坐回沙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言真生气的脸,她就觉得心情有点好。
  于是柏溪雪轻快地晃了下腿。
  嘿嘿。
  第43章低八度能令我动人吗?
  言真觉得柏溪雪今天简直太不对劲了。
  从她醒来开始, 柏溪雪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吃药,喝水,量体温,风吹草动即刻响应, 把护士都吓了一跳。
  直到她此刻躲在厕所, 依旧感觉, 有一双闪亮亮的眼睛在门背后, 望穿秋水。
  ……该不会柏溪雪才是吃错药的那个吧!
  言真心情复杂地站在门旁,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开门。
  迎着这样殷切的眼神, 实在是太大压力。她承认自己今天不想给柏溪雪好脸色看,但对着这样一张漂亮又可怜巴巴的脸,言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更别提这棉花还会眼泪汪汪、呜哇乱叫地喊痛装可怜,简直太可怕了!
  言真用力闭眼,反复做心理建设, 终于下定决心, 一把拉开门。
  柏溪雪却没在门口。
  护士送晚饭过来了,小推车上袅袅飘出饭菜的香气,柏溪雪正忙着把饭菜端到小桌板上。
  “你出来啦!”她一手端着饭, 一手端着菜碟,看起来忙得腾不出手,“待会你就坐这儿吃吧?”
  她对言真灿烂一笑。
  言真只觉得小行星提前撞地球了。
  这样一个表情温良的柏溪雪,是外星人假扮的吧?
  她神色复杂地坐下, 终于忍不住开口:“……柏溪雪,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柏溪雪于是也眨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她:“啊?什么事儿?”
  演戏她是一流的, 在装傻充愣这件事儿上, 柏溪雪能拿影后。
  言真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复杂——好端端一个女明星, 不去大荧幕挥洒演技,在她面前晃悠个什么劲?
  她也懒得和柏溪雪装了,直接拉开椅子坐下,举起筷子就夹菜。
  柏溪雪却把那碟菜移开了:“这个不是你的。”
  “这碗粥才是,”她把碗挪到言真面前,“护士说你肠胃还在恢复期,这俩天只能喝流食。”
  她煞有介事:“这碟菜是我的家属餐。”
  什么家属餐?护士刚刚说的明明是陪护餐。
  言真无意辩经,默默去拿勺子。
  不出所料,勺子又被柏溪雪抢先一步拿了起来。
  “你是病号,”她一本正经地说,“病号怎么能自己吃饭呢?”
  “我来喂你吧,”她兴致勃勃地举起勺,“啊——”
  一勺热腾腾的白粥,盛在白瓷勺里,被柏溪雪轻轻吹凉。
  米汤独特的香气飘进言真鼻子,温暖的瓷勺贴在她的唇上,微微润湿干涸的唇瓣。
  好饿。她下意识张开嘴,喝了一口。
  直到食道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温暖,言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昨晚吃的火锅,估计早就吐空了。
  言真的眼睫毛动了动,又想起早上的兵荒马乱。多神奇啊,每次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身边好像总是柏溪雪。
  她心里轻轻叹气,忽然就歇了和柏溪雪吵架的心思。
  “今天谢谢你。”
  言真真心实意地说。
  她又喝了一勺柏溪雪舀的粥,泛白的唇含住白瓷勺,又很快放开。
  她一勺一勺地吞咽,像某种警惕又饥饿的小动物。柏溪雪看她垂眸,睫毛在眼睑投下小扇子般阴影,不知为何又想起早上的事。
  在睡梦中,言真尖叫,眼泪沾湿睫毛,绝非此刻这样平静的神情。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柏溪雪克制着自己,不想那个答案。
  她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病房里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一顿饭就这样安安静静吃完了。
  晚上吊瓶终于吊完了,但留置针还在手上,言真又有些低烧,被护士叮嘱先别随便洗澡。
  柏溪雪绞了热毛巾替她擦身上的汗。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笨手笨脚。
  言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任由柏溪雪将热毛巾覆在她脸上,慢慢描摹出她眉目的轮廓。
  腻在颈子上的汗被擦去,柏溪雪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纤细雪白的臂,热意中一片水意淋漓。
  她的呼吸垂在言真后颈,若有似无的痒意。言真闭上眼,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无孔不入的味道,混着医院冷硬的消毒水气息,像童年时高烧的一场梦境。
  柏溪雪的手探入睡衣之下。
  隔着薄薄的一次性毛巾,她摸到言真后背凸起的蝴蝶骨。
  那么瘦,有一瞬间,柏溪雪觉得自己真的触碰到一只在标本针下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蝴蝶。
  她将手继续往下滑,掌心下的肌肉微妙颤栗、滚烫,腰线紧绷,柏溪雪抬起头,发现言真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栏杆。
  她在紧张。
  这么多年,她似乎总是在扮演照顾别人的角色,而没有被照顾过。
  柏溪雪想起自己有一次在床上不小心弄痛言真,给她上药时,言真似乎也是悄悄抓住了被褥,垂着眼,任由自己被分开。
  以前她觉得好玩,欣赏言真慌乱如欣赏鸟雀挣扎。但如今她忽然心下酸软,忍不住哄小女孩般,揉了揉言真的头发。
  掌心传来柔软触感,绒绒的,像小动物的毛发。她蓦然心生爱怜,却又不敢惊动,只好低头,小心地吻一吻她的发梢。
  言真却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她听见对方问:“擦好了吗?”
  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言真感受到柏溪雪的手离开了,她低着头,将一次性毛巾扔进垃圾桶,又把热水倒掉。
  她似乎有些沮丧。
  言真一瞬间心里有些不忍——布菜、盛粥、擦洗,柏溪雪今晚能做到这些,真是姿态低到尘埃。
  但转念她心底闪过一丝苍凉的好笑。世界上比这更狼狈更仓皇的大有人在,怎么柏溪雪弯一弯腰,就叫人觉得低姿态了呢?
  她于是别过脸去。
  二人再度无话。
  夜晚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病房空空,两人沉默,目光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尴尬地撞到一起。
  言真假装自己是一个瞎子。
  晚上睡觉前柏溪雪问她们能不能一起睡。
  目之所及只有一张病床。言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睡哪?”
  顶着她质疑的目光,柏溪雪迎难直上:“我想和你睡一张床上。”
  “我怕你晚上冷,或者不舒服了,我却不知道,”她小声说,看起来可可怜怜的,“我保证我不会挤到你的。”
  “不行。”
  言真无情地拒绝。
  都发烧了能不能让她清净会儿——她本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久违地重拾了金丝雀的修养,放柔了声音问:“你就不怕我传染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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