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论文阅读器开着,却许久都没有翻页了,安然捧着热茶,在床边坐下。
玻璃窗上,圣诞树的装饰还未拆下,沙发已然盖上厚毛毯,一种温暖明亮的颜色。为了迎接新年,她们特意将房间收拾了一番。
但厚毛毯也无法掩盖心的偏移。
沈浮今晚显然是在等她,听到她进来,她熄掉电脑屏幕,转过了头。
“安然,我觉得我们今晚应该谈谈。”
一句早有预感的话,安然静静地盯着她,听见对方开口:“我们——”
“我们分手吧。”
安然打断她的话。
竟然是她先开的口。安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很冷静,如同杀人凶手重回犯罪现场,冷漠扫视一片狼藉。
覆水难收。
而沈浮脸上,居然同样也是冷静的神色。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安然低声问。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说对不起。”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用对不起结束。”
安然笑起来:“是啊。”
“如果你说对不起,我会看不起你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
平静的生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她们都知道答案,就在那一个平静的早上,因为她一时兴起想要去逛菜市场,于是路过了河边的公园。
露娜追着球跑了出去。
然后,她见到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时光倒流,她真想回到那个上午,再也不出门。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那颗骨碌碌乱滚的球,注定会落到那里。
因此她只是注视沈浮,自嘲地笑一笑:“你考虑这件事情很久了。”
沈浮沉默片刻,只是平静点点头:“嗯。”
安然有点感谢她没有说多余话,同样,也有点憎恨。事已至此,彼此心意已决,好似两个杀人犯目睹一桩共同的惨案。
罢了,她想,也是她活该的。她早就知道这样一桩事,知道沈浮一直没有放下。
不过是她一直装聋作哑,以为只要如此,就能将前尘往事轻轻揭过。
她放任沈浮,当然不是因为她大度,只是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让沈浮意识到:她依旧没有放下。
但沈浮还是意识到了。那一场路演之后,她就知道,沈浮注定会和她提分手。
凭什么她们就不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庸常怨偶一样,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就这样过一辈子?
凭什么?
安然甚至知道,沈浮提分手,甚至都不是为了追回言真——覆水难收。她们都知道这件事已无可挽回。
只是沈浮仍是想将感情分得干净清楚,像一个固执的人,无望地想洗净一捧已经脏掉的雪。
安然绝望地想,她真恨自己,和沈浮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了解她。
这桩感情的谋杀由她们共同完成,真是下贱。
全世界都是贱人。
“今晚我们分房睡吧。”她低声说。
“好,”沈浮点头,轻轻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放入镜盒,“我去睡客房。”
倒是很相敬如宾的样子。
“好啊,”安然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浮上一丝嘲讽,“然后走流程,这周有空的时候,我们去见律师,商议财产分割。”
“其实不见律师也可以,”沈浮却垂下眼帘,安然看见她修长洁白的手,按在椅背上,骨节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松开,“但凡有你名字的财产,都可以转入你的名下。”
她低声道:“毕竟还是我精神出轨了,我应该净身出户的。”
“是啊。”
安然却忽然笑出声来。
“你精神出轨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终于流了满脸眼泪。
其实她不应该是这个表情的。她家虽然也算小康,但沈浮的家庭条件比她优渥太多,当初毕业能在激烈竞争中轻松得到现在这份体面工作,全仰仗沈浮人脉斡旋。
后来她们同居又买车买房,账单几乎沈浮都占大头,倘若咨询律师,净身出户的人应当是她安然。
而沈浮如今竟愿意全额赠予,不可不谓慷慨大方。
然而——
“就是这样我才恨你,”她涩声说,一字一句从齿间蹦出,被恨意森森磨碎,“你知道么?”
“你愿意净身出户这件事,比精神出轨还要可恨。”
毕竟沈浮是多么理性自矜的人。从安然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
她入学时沈浮已经研三了,受导师所托,指导她一篇小论文。她捧着电脑小心翼翼去课题组找沈浮,恰巧沈浮刚刚洗完手。
她笑着走过来看自己的论文,一双清洁湿润的、修长的手在她的眼前,隔空轻点屏幕,安然莫名心脏跳动,一回头,看见沈浮漆黑的长发落在自己肩膀上。
她一边伸手将长发挽在耳后,一边低头笑着看她。
离得那样近,安然几乎可以看清,她金丝边的眼睛下,高挺清秀的鼻梁有微微凸起的骨骼转折。那样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浅浅的阴影,沈浮就这样带着笑看她。
她那时还没和女生谈过恋爱,只觉得脸上发烧。
后来她以答谢论文的借口请沈浮出去吃饭,沈浮也没有拒绝。但只答应白天的邀约,请客的钱,又被沈浮以礼物或奶茶的形式,还回她的桌边。
她从没有回请过安然吃饭,安然知道这就是体贴的婉拒方式。沈浮将人情算得这样分明,明摆着是不想和她有发展。
后来她从同门嘴里听到沈浮的八卦,对方用惋惜的语气说,沈师姐似乎曾经有个前女友,只可惜造化弄人。
她那时就心想,难道前女友提分手了,沈浮就不能追回去吗?
大概也还是权衡之下觉得前途更重要吧。安然冷静地想,但那时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吧?言真这样命不好的人只是少数。
她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冷血,不过,她也不会把这想法说出去伤害任何人。
更何况,沈浮和她也是同路人,不是么?
她们都是精致利己的人,人生是一场投资,需要每一步都下对注。她喜欢沈浮样貌气质、优渥家境和远大前程,沈浮需要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和生活琐碎付出。
她们一拍即合,就是叫世上所有人都艳羡的佳偶。
但如今沈浮却背叛了她。
安然低下头,缓慢将订婚戒指从手指上褪下。
“还给你。”
钻石戒指在手指上戴的太久,要摘下时已经发涩。她咬住唇,任由冰冷戒圈将手指刮红,觉得自己红着眼眶的样子,像个狼狈的毒妇。
叮。
戒指被抛到沈浮面前,她终于微笑,忍不住诅咒:“沈浮。”
“我觉得你这辈子就是注定被女人甩的命。”
“无论以后你结局如何,我不会祝福你。”
第39章不要人见人爱。
第二天早上言真是被急促的电话铃打醒的。
上班多年练就条件反射, 她吓得一个激灵,弹起来就去摸手机。
捞过来一看却发现,手机是黑的。
是柏溪雪的手机在震,而本人正窝在她怀里, 发丝蓬乱, 睡得香甜。
只剩言真举着手机, 拔剑四顾心茫然。
按理说, 她是不应该吵醒柏溪雪的,但是手机实在响得太急, 一声声如同催命。她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柏溪雪:“起床啦。”
柏溪雪一动不动。
于是她又推了推:“柏溪雪?”
“……”
柏溪雪不说话,只是搂住她,哼哼唧唧地把脸往她怀里蹭。
像块牛皮糖, 扭来扭去, 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又开始了。
言真想,好熟悉的感觉,当年给柏溪雪当家教, 她赖床就是这招数。
手机铃声震天响,她充耳不闻,天塌下来当被盖。
言真不方便去接,只能忍了又忍, 直到最后忍无可忍。
她默默爬起来, 赤脚走到窗边, 刷啦!
遮光窗帘被一把拉开。
满世界光明, 柏溪雪像个见光就会灰飞烟灭的吸血鬼,尖叫一声, 迅速钻进了被子深处。
言真:“……”
她就知道柏溪雪在装睡!怎么可能有人这样都不醒?
她又走过去,一把掀开了柏溪雪的被子。
“起来。”
事已至此,言真抛出了一个命令的语句
柏溪雪赖床毛病也不是一两年了。好在刚起床她脾气大,忘性也大,彻底清醒之后就不太记得别人对她做了什么。
于是言真干脆大着胆子,拽着被子,和柏溪雪拉锯。
五分钟后,柏溪雪臭着脸睁开了眼:“你了不起。”
她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
“早点起来就能免受这顿苦头了。”言真笑眯眯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