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想到这儿,言真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许久没有说话了。
完蛋,她胆战心惊地想,柏溪雪该不会觉得自己睡着了吧?
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才会让柏溪雪既不觉得自己斤斤计较,又不会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吃应流苏的醋,对她好不上心呢?
天人交战也没能得出答案。
最后,言真觉得以不变应万变,小心翼翼地喊:“柏溪雪?”
手机那端,没有人说话。
“……柏小姐?柏小姐?”
闪光灯一瞬间闪耀起来,无数话筒挥舞着,递到面前。
有西装革履的主持人笑着问:“溪雪?”
“您这次出演了杜鹃这样一个与自己反差如此之大的角色,是否会在拍摄过程中觉得难以驾驭呢。”
妆容精致,面对微笑的女人站在镜头面前,毫无畏惧地直视镜头,嘴唇缓缓露出一个矜持而完满的弧度。
“我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挑战点。”
她笑着回答,不乏风趣地歪了歪头:“难道大家觉得我是什么豌豆公主吗?”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具备……突破性的角色,但在进入演艺圈之前,我在欧洲曾经有长达两年的联合国青年志愿者经历。”
“我也去过很多贫困的地方,与很多人一起生活,虽然我知道这只是非常短暂的遇见,但她们让我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这样巨大的贫富差距,而她们是这样努力地活着。”
“那溪雪,你觉得这带给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呢?”
女人再一次微笑起来,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足以秒杀所有菲林。
她笑着答到:“正视自己的幸运,然后,认识到每一个努力生存的灵魂都值得被看见和尊重。”
掌声雷动。闪光灯又一次剧烈地闪动了起来,强烈的眩光和噪声中,女人嘴唇仍在一张一合。
却没有人听得见、看得清她说了什么。
柏溪雪将脸埋进枕头中,呼吸深重,面色潮红。
骗子。当然全都是骗子。
她根本没去过什么贫困地区,更谈不上什么生活。联合国实习倒是有做过,但这个组织太大了,岗位数不胜数。
以她的背景,她当然做的是更轻松漂亮体面,含金量也更高的工作。
什么经历和体验?什么感同身受?完全是笑话。
难道真的有人以为一年半载的生活,走马观花式的体验,就能让人醍醐灌顶吗?
柏溪雪从来不信这个。
演技往往分两种,一种是设身处地,一种是移花接木。
柏溪雪往往是后者。
她深深地闭着眼睛,陷在床榻之中。耳机音质很好,将方才对面因情节而揪心的、紧张急促的呼吸起伏,捕捉得一清二楚。
一呼、一吸。
柏溪雪咬住嫣红的嘴唇。
她才没有什么设身处地,接这部戏也不过是这两个角色的爱恨纠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一段关系罢了。
黑暗之中她将应流苏想象为言真。
——为什么你要如此功利性地爱我?对我好的时候,你究竟眼睛里看的是我,还是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妹妹?
“空心症。两个女人如此饥渴地渴求填补灵魂的致命空缺,错位地咬合在了一起。”
她记得自己说出这段角色小传时,李导惊诧而震动的眼神。
而她只是微笑,端庄而矜持,犹如收敛羽毛的孔雀。
全网为“因爱生恨、替身文学、假戏真做”而磕得死去活来的粉丝,写千百字小作文,也不会有人能猜透这假面后谜底。
而她不过轻轻借用一段想象。
睫毛颤动,她将手指探向黑暗之处。
“言真。”
电磁波转化为声波,带着遥远声音,酥酥麻震动耳膜。
“我在。”
“你在干什么?”
“在看你的电影?”
“……”
“柏溪雪?你怎么啦?”
“没什么。……再叫一下我的名字。”
“柏溪雪?”
手机那端再次没有声音。
柏溪雪又闭上眼睛。仿佛全世界的雪都落了下来,记忆回到十七岁那年平安夜。
那一天她和言真挤在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某人固执要了双床房,但最后却又坐到她的床边。
睡吧。她记得那时言真在感冒,披着大大的羽绒服,像一头小熊一样,瓮声瓮气地说。我就在这里。
“我睡不着。”她仰着头说,一副倔样。
“那我会坐在这里等你睡着为止,”对方吸溜着鼻涕,试图恶狠狠,声音却有气无力,“行了吧,小祖宗?”
……最后自己是多晚睡的呢?
柏溪雪不记得了,只记得知道坠入梦乡之前,言真一直坐在她枕边,房间只开一盏床头小灯。
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微弱朦胧的光晕之中,不至于陷入黑暗,她的眼前却因为言真身影的遮挡,落入一片叫人困倦的、天鹅绒般的阴影中。
侧光勾勒出对方的轮廓,头发乱蓬蓬的,在灯光里毛绒绒地发光。
灯影投射到远处墙壁,好像水晶球里翩翩起舞的童话故事。
言真正在拿着手机打字。是在和妹妹聊天?还是在和她的女朋友报平安,安抚她自己今晚跑出来找学生的事情?
柏溪雪没有印象。
她只知道,直到自己睡着之前,其实a市这天还没有飘下圣诞节的雪。
第18章这风景何其矜贵,似叫人踏上天梯。
柏溪雪至今没有告诉言真,2016年的暑假,她在废纸篓里捡起了她的资料。
2016年在言真记忆中,不过是大学最平常普通的一年。四月自己参与的论文项目迎来a级结项,五月沈浮顺利保研本校,她同沈浮在远负盛名的情侣坡拍了一组毕业照。
拍照间隙收到消息提醒,低头一看,接近满分的雅思成绩单已静静躺在邮箱里。
毕业季的学校总是弥漫着一种各奔东西的行色匆匆。言真虽然还没毕业,但也开始着手申请研究生学校。
她的目标是阿姆斯特丹大学,世界排名第一的传播学专业,对任何一个新传学子而言,都称得上是梦中情校。
哪怕这意味着她和保研本校的沈浮即将开启异国恋。
但对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而言,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和千万里异国恋眼泪,都是明天九月后才考虑的事。
那时言真还不知道自己最后能拿到梦校的全奖。
为了攒学费,也为了和沈浮多呆几个月,她决定暑假留在b市,再做几个月家教。
文印店的论文季活动,言真趁机混入其中。
简历、签证、绩点证明,厚厚一沓下来,平均只要半毛钱一张。
这也导致这张简历,机缘巧合下经过某位热心学姐的推荐,辗转到达柏家手上时,几乎引发嗤笑。
全国最好的大学?接近满分的雅思小分?零零碎碎的大学论文项目?
全都稚嫩得不像话。
交给柏溪雪挑拣的当然是更优秀的选择。斯坦福、牛剑和普林斯顿,一张张金光闪闪装帧精美的纸页,在一个天天翘课的高中生手里翻飞,末了,都只得到一声冷笑。
“不喜欢。”她说。
顾漪的眉毛率先皱了起来:“怎么又不满意?你知道这些都是最好的老师了吗?”
“知道啊。”
柏溪雪往沙发上一瘫,笑嘻嘻地说:“但全都长得太丑了。”
“就你天天鬼混的狐朋狗友最漂亮,是吧?”
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不像话,顾漪下意识拔高声线:“你知道你这次分数多难看吗?这样下去怎么申请学校?”
柏溪雪低头玩指甲:“让柏正言多捐几栋楼呗。”
“什么柏正言?那是你爸,没大没小!”顾漪被她气的要死,“你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天天就知道和猪朋狗友混在一起,女孩子的名声都坏了,以后出国岂不是能翻天?”
“那就别让我出国呗,”她笑嘻嘻,“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国外玩叶子这些事儿。”
“你!”
“好了,好了,小雪你也是的,能不能一天到晚少点气妈?”
柏行渊出声打圆场,给顾漪杯子里倒茶:“消消气,消消气啊。”
他伸手,给顾漪后背顺气:“好啦妈,你也别跟小雪一般见识。她又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孩子,不想学就不学呗。”
“小雪也不是非得当什么女科学家、女企业家,反正有我和爸在。”
顾漪仍旧气结:“就你们爷俩惯着她……”
“哎呀,我和爸除了心疼小雪,肯定也心疼你啊,妈你看你天天生气,皱纹都要气出来了……”
“天塌下来我们爷俩顶着,你和小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开开心心最重要了,对吧,小雪?”
赶紧就坡下驴。柏行渊给柏溪雪递了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