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沐宁接过册子,却并未打开。
  她思忖片刻,眸光盈盈地看向母亲:“阿娘,女儿想听《金兰姐妹俏书生》。”
  大学士夫人一怔,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故友已逝,幸而得见已成人的女儿,终是聊慰寸心。
  她眸中浮起哀色,少顷归于沉静,微微颔首,命小二下去准备。
  俄顷,雅间朝向大厅的窗扇被推开,厅中央台前的帷幕徐徐升起。
  一名身着青衫,手执折扇,肩搭白汗巾的说书人立于方桌后。
  醒木“啪”地一声脆响,惊堂四座,说书人声若洪钟:“诸位且听,话说那金陵城外,正值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烟柳画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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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容公府一处偏院的主厅。
  段元真召来越桓泽与段甜儿,待两人落座后,他命下人退下,关闭厅门。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桓泽,本公这便开门见山了,还望你娶甜儿为妻。”
  越桓泽推拒:“承蒙抬爱,只是在下与令爱不过普通友人。此番叨扰贵府,原是应邀做客,谈婚论嫁之事,远未到谈及的地步。”
  段甜儿则大惊失色,直言自己另有心上人。”
  段元真瞪大了眼睛,追问那人是谁。
  段甜儿答道:“我心仪之人乃云澈师尊,向云轩。”
  越桓泽跟着瞪大了眼睛,只见老谋深算的段元真仿佛被雷劈了脑子,猛地站起,捂着脸在厅中暴走。
  他疾走了好一会儿,站定身子后放下双手,用气红了的双眼瞪着段甜儿训道:“昨日我观你与桓泽之间的样子,心中预感张罗你俩的婚事不会太顺利。昨夜我想好了劝说之策,这才召你二人来此。却没料想,你看上谁不好,居然看中了云澈!”
  段甜儿嘟着嘴,抱着臂,气鼓鼓地说道:“我看上云轩怎么了?我俩情投意合,已经走到一起了!”
  段元真怒斥道:“先前我还奇怪,云澈怎么会为那点小事亲自赶来京城,原来你二人早已暗度陈仓!我喊他前辈,你却唤他云轩,那你是不是也成了我的前辈?”
  “不肖女,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的吼声要震碎屋顶,段甜儿见父亲动的是真怒,眼中泪光闪烁,声音颤抖:“父亲为何如此气恼?我们段家之人不是一向不拘泥于世俗礼法吗?我与云轩相恋,日后成婚,难道不可以吗?”
  段元真怒火中烧:“你和云澈绝无可能!若你成了我的前辈之妻,我的脸往哪儿放?日后交往中,我与云澈同场时如何称呼彼此?逢年过节,是我和你母亲跪下给你俩磕头问安?还是云澈愿意随了你给我俩叩首?”
  他强压几分怒气,看向越桓泽:“况且,这仅是不符世俗礼法吗?你问问桓泽,他人在仙门,会不会娶自己师父那一辈的青玄真人为妻?若是青玄真人嫁给了桓泽,白氏族人可能有一半要羞愧自尽!”
  越桓泽眼中浮现出一位五十多岁,一脸严肃相的干瘦师太。
  他嘴角轻轻抽动,赶紧低下了头。
  段元真怒气冲冲地看回段甜儿:“你老实说,你和云澈到何种地步了?有没有逾矩?”
  “没有!”段甜儿扬起下巴,任性地说道:“不过,很快了!”
  段元真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段甜儿,说不出囫囵话:“你,你……你绝不能跟云澈!你要气……气死我!”
  段甜儿脸上挂着泪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父亲。
  与段甜儿互瞪半响后,段元真坐回主座,胸口起伏,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透出一丝冷静,随即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叩着扶手。
  片刻后,他看向越桓泽,语气平静:“桓泽,你先去西耳室稍事休息,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这臭丫头讲。”
  越桓泽识趣地站起身,向段元真一拱手,随后走入右侧内室。
  段元真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指尖一按,扶手下传来机括咬合的轻微震颤。
  西耳室中骤然一亮,耳室门悄无声息地消失,与墙壁融为一体。
  第69章
  京城一家茶馆内,话本故事落下了帷幕。
  一间包房的门窗紧闭,房中唯有沐宁与母亲,二人垂着头,彼此靠得极近。
  大学士夫人刚刚痛快地哭过一场,心中郁结十数载的巨石霍然一卸。
  一番长谈后,她沉声说道:“宁儿,你已知晓,褚夫人是我的闺中密友,她的儿子褚天泽便是与你有婚约之人。歹人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诬陷褚刺史通敌谋反,酿成了一桩冤案。你父亲受命处死了褚氏满门。”
  沐宁眸色暗淡,点了点头:“父亲在褚刺史被定罪后方奉命监刑,实乃皇命难违,身不由己。”
  她想到了自己的娃娃亲,那个无辜的小男孩,因朝廷一句“嫡子必杀”,未及成人,便血染刑场。
  在沐宁模糊的记忆里,曾有一名五岁的小哥哥牵着三岁的她,在庭院里捉蛐蛐。
  早已记不清他的面貌,唯独记得,他的手心很暖。
  大学士夫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伏在女儿耳边,轻声说道:“宁儿,与你定亲之人,时年八岁的褚天泽,没有死。你那时年幼,我担心你不慎说漏了嘴,故而未曾告诉你。”
  沐宁闻言,猛地抬起头。
  大学士夫人将声音压得更低:“当年,褚刺史的副将越参军家的公子身染重病,药石无医,他恰与褚天泽同岁,二人身高相当,相貌亦有几分相似,在你父亲的默许下,做了调换。”
  “你父亲甘冒此险,只为给褚家留后。”
  沐宁:“褚天泽今在何处?”
  大学士夫人:“越参军遇害前曾告诉你父亲,天泽将被褚家世交慕容长青带走抚养。那慕容长青乃天剑宗长老,尊号似乎是……星炼。”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星炼真人座下,可有年长你两岁,现年二十有一的男弟子?”
  沐宁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来是他!
  他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沐宁向母亲确认:“星炼真人座下确有这样一名男弟子……可他不姓褚,姓越,名唤越桓泽。”
  大学士夫人急切地追问道:“越桓泽?他相貌如何?家世如何?”
  听女儿讲述后,大学士夫人长舒一口气:“老天保佑,果然是他!越参军遇害,我和你父亲听闻唯有一具成人尸体,却无从知晓天泽的下落。”
  “天泽入天剑宗,改名换姓方能掩人耳目。他改姓越,应是为了纪念越参军父子。”
  沐宁点头思索,同游清心镇时,越桓泽所点百合酥心饼是地道的京城点心,那时他捏起一块,就着明前龙井和茉莉香片细食,是世家子弟才懂的讲究。
  他深谙阵法,他的手心那样暖。
  可为何……
  沐宁看向母亲,眼中带有疑惑:“阿娘,我认不出他,可他必定认得我。为何他从未与我相认?他甚至刻意隐瞒于我,说自己从未到过京城。”
  大学士夫人爱怜地轻拂女儿的发丝,柔声说道:“褚氏被灭门,他身负血海深仇,应是存着报仇的意志,不愿牵连到你。此外,他定是亦不愿以婚约束缚你,要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沐宁扁了扁嘴,越桓泽凭什么瞒她!
  他放弃行使权利是他的事,可若教自己早知道了,定要端起主母的款儿,令他解释清楚与姜师妹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少顷,沐宁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阿娘,究竟是何人谋害了褚家?”
  “当初,揭发褚刺史谋反一事的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
  大学士夫人在女儿耳畔低语,接下来的声音唯有母女二人能听到。
  这厢母女情深,那厢却是一对父女剑拔弩张。
  段甜儿气得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您真是为老不尊!竟然将阿泽哥哥困在那种法阵里!”
  段元真义正言辞:“臭丫头,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你爹我为老不尊?绮罗居乃是一间阵法治疗室,已救治了不知多少有隐疾的男子,令不知多少女子重拾生活的喜乐,又为不知多少夫妻送去了久盼的子嗣!出了此居后跪拜谢我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吗?”
  段甜儿哼道:“阿泽哥哥是来找您治疗隐疾的吗?况且,其他人求治,皆是夫妇二人共同入阵。您关他一个人在里面,他如何得到纾解?时间一久,他身子不就废了?无论如何,您必须立刻放了阿泽哥哥!”
  段元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自己进去救他。”
  段甜儿气得浑身发抖:“您居然逼自己的亲生女儿献身!”
  段元真心道,小丫头单纯,不知世事难料,只看到眼前那点感情,却不知云澈绝非良人。
  为人父亲,自然该为其计深远。待到木已成舟,她便会断了其他念想。
  段元真叹了一口气,只听段甜儿咬牙道:“您刚才为何不干脆将我一并关入绮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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