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院中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种满了桂花树,弥漫出浓郁的桂香。
  段甜儿深吸一口气:“阿泽哥哥,这里好香,桂花的气味真好闻……啊,好困,阿泽哥哥,我要睡……”
  话还没说完,她趴伏在路边的花坛上,酣然入梦。
  越桓泽眉心一锁,这股花香正是迷药,他服用过沐宁炼制的避毒丹药,此迷药对他并未生效。
  他环视此院落,恰似自己小时候居住过的府邸。
  此时,一间房门被轻轻推开,步出了一位华衣美妇。
  望见美妇的第一眼,越桓泽周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人竟是他的母亲,褚夫人。
  越桓泽僵立在原地,想到母亲十一载前便已亡故,又想到那白玉厅中虚幻的法器。他竭力平复情绪,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轻颤:“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褚夫人轻叹一声,柔和的声音透出深深的悲哀:“泽儿,你不认识娘亲了?”
  正是越桓泽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他眼含泪光,哑声质问:“家母已逝,你为何假扮她?”
  褚夫人眼中有化不开的悲凉:“当年,我刺史府近百口遭灭门之灾,男子皆被斩首,女眷均被赐了毒酒。越参军的独子重病不治,甘愿代你而死。而乱葬岗上,为娘命悬一线,被慕容祖世伯救下。”
  越桓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妇人,声音颤抖:“若真如此,为何十一年来,您从不曾寻我?就连星炼真人也从未提及您尚在人间……”
  褚夫人心痛般捂住心口,声音哽咽:“慕容祖世伯先要为我解毒,后又将我安置于此,故而迟了几日接你,没想到就是那段时间,越参军竟也惨遭毒手,幸而祖世伯找到了躲藏的我儿,否则……”
  她抬手掩面,啼泣几声,复又定下心神:“是我要祖世伯不告诉你为娘尚在人世。若你知晓我在此,必定分心。我要你心中牢记我褚家的血海深仇,早日报仇雪恨!”
  她平复了情绪,接着说道:“不少人知晓褚家与慕容家有世交,为掩人耳目,祖世伯带你在外先避了两载,返宗后,每年结界开启的日子,他皆会来探望我。
  “我已知晓他令你姓越,将你的名字从天泽改为桓泽,以越公子的生月为你的生月,既是为了给你新的身份,也是为了纪念越参军父子。”
  “这些年来,我得知你修为精进,甚是欣慰。去年,祖世伯已与我商定,将在合适的时机引你来此,与我相见。今日得见我儿,看来时机已至。”
  第37章
  越桓泽默立,梳理着渐渐清晰的记忆。片刻后,他抬眼环顾四周,叹道:“外边那些法器的幻影,想来唯有师父能做。而这院落,竟建造得与昔年的褚府如此相似。”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花坛,感伤道:“当年,您陪着我将大黄埋在了此处。”
  褚夫人满是疑惑地问道:“泽儿,哪里来的大黄?”
  越桓泽闻言一怔。
  褚夫人将目光投向院中的一处秋千架,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之色:“你小时候爱与动物交谈,同它们格外亲近。我记得,你特别喜爱其中一只斑鸠,唤它小黑。有一日,它被鹰隼重伤,死前飞回与你告别。你抱着小黑的尸体哭了许久,后来,我陪着你将它埋在这秋千架下。这件事,连你父亲也不知晓。”
  “竟真是母亲……”
  越桓泽喃喃自语,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任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脚步一动,欲向褚夫人奔去。
  褚夫人的目光落在花坛边酣睡着的女子身上:“泽儿,刚才我自窗口观这姑娘与你举止亲近,我欲与你相认,便先令她睡下。她是何人?”
  越桓泽停住脚步,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她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的女儿,名唤段甜儿。”
  褚夫人闻言后神色骤变,退后两步。
  “段元真觊觎我褚家阵法图册,与朝中奸佞为伍,栽赃你父亲谋反,害我满门遭戮!”她眼中带着震怒,质问道:“如今,你竟与仇人之女结交!”
  越桓泽深吸一口气:“母亲,儿子与此女接触,是为了从她身上探得段元真的消息。”
  褚夫人低头沉思,反复权衡,待抬起头时,眼中透出一抹冷厉之色。
  她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泽儿,你现在杀了她!”
  越桓泽惊愕地看向褚夫人:“母亲,她是无辜的,咱们家被灭门时她不过几岁。儿子与她相处中更发现她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
  褚夫人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焰,凌厉地质问道:“她无辜?咱们褚家近百口哪个不无辜?她既然是段元真之女,还管她什么纯真善良,她就该死!”
  越桓泽念及血海深仇,眼中似有恨意升腾。
  “况且,杀了她有助于铲除段元真!”褚夫人的目光中透着思虑,“段贼布下的顶级防御阵连慕容祖世伯亦难破解,加之其修为高深。若不施以非常手段,恐难以撼动他。”
  褚夫人厌恶地扫了段甜儿一眼:“她身上布有高阶防御阵,你可能破?”
  往昔父亲教自己与母亲阵道的画面浮现于眼前,越桓泽心如刀割。他看向段甜儿,沉沉地点了点头。
  褚夫人的目光寒凉:“很好,一会儿你便以撞击伤杀她,回去后称她失足坠崖。慕容祖世伯自会为你周旋,若以看护不力论处,惩戒不会太重。段元真痛失爱女,定会亲自上天剑宗问罪,他因悲痛而心绪紊乱之际,正是你与慕容祖世伯合力出手的最佳时机,必要叫他有来无回!”
  越桓泽心叹,这确实是一个手刃仇人的良策,血债本该血偿,父亲的债,子女还,不算违背天理。
  他将目光投向褚夫人的云鬓:“母亲,您还簪戴着父亲送的红玛瑙发簪。”
  褚夫人抬起右手,轻抚同侧发髻上的簪子,眼中满是深情:“此红玛瑙发簪乃你父亲送我的定情信物,日夜伴我,犹如你父亲从未离开我。”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悲伤与思念。片刻后,她将重新变冷的目光投向段甜儿:“正是此女之父,害得你父亲与我们阴阳两隔。泽儿,你还不速速取她性命!”
  越桓泽的眼中已敛去了最后一丝犹豫,他对着仇人之女抬起右手,一道灵力激射而出。
  #
  陆珩宸、沐宁和宋梨同时在密室中转醒,发现室内一如他们刚踏入时那般敞亮。
  宋梨快步行至沐宁身旁,牵起她的手:“宁儿,我有话要对你讲。”
  沐宁深知宋梨同自己一样,在情感翻涌的幻梦海中刚刚靠岸。她握了握宋梨的手,柔声说道:“梨儿,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但放一放,咱们先去看看沈师姐。”
  宋梨看向沈雪凝,见她仍立在原地。
  沐宁和宋梨走近查看,只见沈雪凝双目紧闭,双唇轻启,面色潮红,表情欢愉。
  她的呼吸沉重,夹杂着呻|吟之声,身上的衣衫凌乱,时不时无意识地抬手拉扯着衣襟。
  此时,陆珩宸也已走来,宋梨好奇地问他:“陆师兄,沈师姐这是在幻梦中泡温泉吗?你们昔年历练中到过哪处神泉?竟有如此舒坦的体验!”
  陆珩宸的目光轻触沐宁,转身走开。
  宋梨皱眉,自语道:“陆师兄怎么忽然走了?”
  沐宁脸色微红,连忙结印唤醒了沈雪凝。
  沈雪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未躺在青辰居的卧榻上,而是置身于一个空旷的房间,面前正站着她最厌恶的两人。
  几息之后,她清醒过来,意识到方才的水乳交融不过是一场幻梦,心中涌起羞恼。
  此时,密室门忽然开了。
  杨天齐晃晃荡荡走了进来。
  他似乎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态。看清屋中四人后,他颇为惊讶,却并无恼怒之色。
  “陆公子,你们怎会在此?奇怪了,你们没有进入幻梦吗?”
  陆珩宸:“我等在调查中不经意发现了此地,皆入了幻梦,刚从幻境中醒来。”
  杨天齐更为惊讶:“我用了六载光□□心完成此阵,名唤‘一梦浮生’,其制造出的幻梦足以以假乱真。”他的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此阵启动时手串向我示警,虽然我赶来的并不快,你们也不该这么快便能清醒……可是你们自行醒来的?”
  陆珩宸、沐宁和宋梨同时点头,沈雪凝则低下了头。
  杨天齐沉思片刻,眼中有了浓浓的钦佩之色,夸赞道:“各位的思维之敏捷,心智之坚定,意志之强韧,远超常人,在下实在佩服!”
  宋梨:“杨号主,你别只顾着夸我们了。我问你,你造这‘一梦浮生’做什么?”
  杨天齐沉声说道:“这半载来,我借此阵与亡妻重逢。我愿在此……大梦不醒!”
  陆珩宸问道:“如今的杨夫人,乃继室?”
  杨天齐点了点头:“我心中的夫人唯有一位,已于七载前亡故。如今名义上的夫人,乃是我的妻姐。”
  沐宁听到“七载”时,脑中瞬间浮现出那些紫色小花,紫花开遍月升林之时,不也正是七载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