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若是平时纪吟肯定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她现在烧得迷迷糊糊的,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只听到“喝药”,嘴里又一股苦味,浑身都难受得紧,便摇着脑袋,“不喝,我不喝药,我不喝药。”
段伏归岂能由她任性,加大力气掐住她下巴继续灌药。
纪吟依旧没醒,只是心里抗拒,便不停扭着脖子,怎么也不肯喝。
段伏归从没哄过女人,更没哄过病中的女人,此时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下意识加重语气,命令道:“不许任性,喝药。”
纪吟被他吼得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骂自己,凭什么骂自己,心底又冒出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委屈,她大约又清醒了点,记起自己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好像流落到了某个地方,永远回不了家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越发悲伤,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有人欺负我,我想回家……”
她抽抽噎噎,喉咙里的声音也模糊,段伏归没听太清,却捕捉到了一个“家”字。
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总是会格外想家。
一大颗眼泪滚落眼角,“啪嗒”一下砸到段伏归的手背上,段伏归只觉那处好似被烫了个洞,心也跟着颤了下,又看她瘦巴巴的小脸难受地皱成一团,嘴唇苍白干涸,哭声都带着压抑,不敢放开了哭,实在可怜,便也心软了两分,隐隐后悔将她折腾得太过,但转念一想,也是她太倔。
都说汉人女子性情柔顺,事事以夫为尊,他不仅是她的夫,还是她的君,而她呢,却只想着违抗自己,利用自己对她的松懈从他身边逃走,半点不肯顺从,叫他如何不怒。
他一时怒,一时怜,情绪混杂在一起,可看到她憔悴的模样,最终还是环手抄过她颈下,将人轻轻搂在了怀里。
郑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看搁在一边的药碗,估计已经凉了,便悄无声息地出去,重新端了碗温热的进来。
这般带着安抚地抱了会儿,纪吟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段伏归才又重新给她喂药。
她还是不情愿,段伏归半是强迫半是哄骗,方才将药灌下去了,这时两人都折腾出一身热汗,段伏归又给两人擦了擦,守了一个多时辰,摸着她的体温似平稳了,这才上床抱着人睡了过去。
夜里也没敢熟睡,时不时去摸她额头,所幸没有反复。
寅时醒来,段伏归第一时间去摸怀里人的温度,张太医的药十分有效,纪吟的热已经退了一大半,段伏归放下心来,起身披衣,洗漱好后便去前朝处理正事,临走前不忘吩咐郑姑姑好生照料,又说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即上报,不许再像昨日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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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吟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又仿佛是被浪潮拍上沙滩的鱼,在干涸的水洼中暴晒了几日,一度濒临窒息。
郑姑姑一直守在她身边,半点不敢错眼,立时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凑过来询问,“夫人醒了?您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纪吟撩开眼帘,虚虚地看着她,面前这张脸并不是她熟悉的。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可惜还在病中的身体实在虚弱,郑姑姑见状赶紧伸手搀扶,又拿过一个枕头塞在她背后方便她坐靠。
郑姑姑见她眼神似还有些迷茫,便给她解释:“昨日夫人发热了,陛下见了可心疼了,不仅亲自给您喂了药,还守了您大半夜,直到上朝才离去。”
她这么一说,纪吟大约记起来了,当时她难受得紧,隐约感觉到有人要灌自己药,她不肯,那人说了些话似哄似逼,只是她已不记得了。
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颗枣?
若不是他抓自己回来,若不是他那样折磨她,她又怎么会突然生病。
郑姑姑说这话本是想哄她的好,哪个女子不渴望帝王的垂怜,结果却见纪吟的脸色比刚醒时越发冷了下来,倒似起了反作用似的。
郑姑姑虽不解,但凭借察言观色猜再说下去会惹怒她,便转移话题,问:“夫人病了一天一夜,想必是饿了,奴婢命人把膳食端过来?”
纪吟既没心情也没胃口,可她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便点了点头,又说自己渴了,要喝水。
待送水送饭的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纪吟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她心中一凛,
“尤丽她们呢?”纪吟抓着郑姑姑的手急急问,一颗心直往下沉,以段伏归的脾气,哪怕她们是无辜的,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若只是受点罚还好,她就怕段伏归一怒之下将她们……杀了,纪吟相信他做得出这样的事。
郑姑姑见她表情不好,心知她想得太严重了,赶紧解释,“听说她们每人罚了二十鞭,后来又被贬到掖庭,但想来性命是能保住的。”
纪吟绷直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重新靠回床头。
郑姑姑瞧见她的反应,暗想,夫人看着倒是个心软的脾气,只是先前为什么要跑呢?
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纪吟现在并无睡意,躺床上也无聊,便要下地,然而她刚一动腿根深处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时隔这许久还未痊愈,可见男人当时有多粗暴。
郑姑姑劝她病情未愈,还是在屋中休息为好。
纪吟不听,忍着身上的不适下了床,来到廊下,只见玉樨宫的守卫越发森严了,以往禁军们值守在宫门附近,宫中只有宫女,现在院中却站了好些太监,看他们的体型,个个高大有力,想来习过武,不是普通小太监。
纪吟咬唇,先前她能出逃是趁段伏归没有防备,现下有了一遭,男人绝对会对她加以防备,她又被严加看管,如此她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纪吟闭上眼,转身回了卧室。
晚上,段伏归又来玉樨宫,听说她的病好了很多,下午还出门走动了,他心情不错,转身跨进内室,只见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坐在窗前,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夜空,一动不动。
“下面的人说你好些了,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张臂欲从背后搂住她,却在这时纪吟转过身来,毫不客气地用手挡了回去,眉眼冷淡如霜。
第27章
段伏归一顿,幽色深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纪吟冷冷看着他:“陶儿呢,你把她关哪儿去了?”
白日里她问过郑姑姑,只是郑姑姑也不知内情,连尤丽等不知情的宫女他都要重罚,陶儿也绝对逃不过。
段伏归没想到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旁的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关?仅凭她帮你逃跑就够治死罪了。”
纪吟心中一惊,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段伏归垂眼看着她,并不说话,好似默认了般。
纪吟质问了几句,而后反应过来,松开手缓缓坐回凳子上,定定地说:“你不会杀她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段伏归挑眉。
纪吟扬起脸,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昨天还用她威胁我就范,怎么会轻易毁了自己的筹码。”
段伏归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明,没达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一时有点失望,却又勾起了更大的兴趣。
她越聪明,他便越要驯服她。
“你到底把陶儿怎么样了?”纪吟又问。
虽然他没杀她,可折磨人又不止杀头一个法子,挨板子挨鞭子夹手指的多了去了。
段伏归见她对个丫鬟都这么上心,而自己昨夜亲自照顾她大半夜却没换来一个好脸色,心里愈发不痛快,咬牙,“你要敢再提她的名字,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他突然翻脸,纪吟猝不及防。
她以为段伏归只是位高权重,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曾料到他如此喜怒无常,顾忌着陶儿还在他手上,当下也不敢再说话,只垂下眼,一脸冷淡。
郑姑姑候在外间,听到里面传来的争执,此时进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但她又想起昨夜陛下亲自照料夫人的情景,陛下自己不觉,她在旁边看得清楚,陛下分明是在意疼惜夫人的。
犹豫片刻,郑姑姑撩开珠帘端着托盘跨了进去,屈膝行礼,然后道:“陛下,夫人该服药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段伏归想起她病还未好,又见她脸颊瘦削,气色较先前苍白许多,胸中的怒火泄了大半,决定暂时不跟她计较。
郑姑姑趁机将托盘送至纪吟手边,纪吟看了眼,她实在不爱喝这苦涩的中药,闻着味儿都想吐,可她没得选,只能端起药碗一口饮下。
真苦,苦得她整条舌都要麻了,但段伏归还站在面前,纪吟不愿被他看笑话,只强绷着表情,不肯露出一丝软弱。
段伏归看她乖乖喝了药,这才转身离开了。
纪吟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珠帘之后,暗暗松了口气。
郑姑姑见状,上前劝道:“夫人何必非要惹陛下不快,女子在宫中生存全仰赖陛下恩泽,奴婢虽才来没几日,却也看得出陛下对夫人是有怜惜的,夫人何不对陛下软言几句,如此日子方可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