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人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她看了眼自己老公,俩人面面相觑,方才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不少。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赔偿金。
  那么小的孩子,本以为什么都不懂,哄着骗着把钱拿到手里,说帮他存着,日后结婚买房再给他。他答应的很好,表现得也很好,在家里任劳任怨,吃的少干得多。没想到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懂。
  这孩子太聪明,太隐忍,成年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能咽下,而且记得刻骨铭心,又风轻云淡。
  夏澍见俩人不说话,便看了眼段旭阳。谁知这个表弟更没用,吓得一下子丢了筷子,窜到了厨房里,不肯出来了。
  他真的不欠这个家什么。
  收留了他以后,家里换了新彩电、新冰箱,海鲜店里里外外也升级了一遍,段姑父还买了辆小轿车,每逢节假日就去接段旭阳放学。
  这一切,他都默许。
  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们更能容忍自己一点,毕竟他还没有成年,在这个社会上举步维艰,他也渴望有一个家庭,哪怕这个家庭对他不管不问,冷漠无情,那也比刚失去父母时一人在黑夜里醒来抱着被子痛哭的感觉要好。
  可是他错了,人的贪婪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从你身上索取得越多,越是贪得无厌。直到最后,他们连一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一千块,他攒了很久、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存上的工资。他本来打算明天就去存,存了就凑够2500,正好能拍下那台八成新的二手笔记本。
  也就这一千块,让他看清了他的处境——他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连条狗也不如。
  父母去世后至今五年,他依旧没有亲人,没有家人,形影单只。尊严、梦想和痛苦都无人在意。
  ……
  那天晚上怎么结束的,夏澍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回到房间里,闷头就睡,第二天照常醒来,先看了眼手机里的余额,1500块还在,然后收拾、洗漱,准备去市区里上班。
  家里静悄悄的,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梦。
  姑姑和姑父海鲜店不干了,现在又在找别的活计,每天一大早起来给附近街道的超市运货。段旭阳一放假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每天都在打游戏。
  少年临出门前,又去了趟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里倒映着一张清隽出众的脸,只是左脸颊有点肿,依稀能看到一个浅浅的五指印。
  他伸手碰了碰,一阵刺痛传来。
  痛苦也是有延迟的,昨晚还没觉得很痛,今早起来一张嘴好像被拔了牙似得,吃早饭都只能喝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总会过去的。”
  镜子里的少年眼神哀伤。
  【你笑起来很漂亮,让人想跟你一起笑。】
  脑海里突然响起少女清甜的声音,他神情一阵恍惚,突然咧了咧唇角。
  又是一阵刺痛。
  巴掌印随着皮肉的动作向上拱了拱,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确实比方才麻木的表情好多了。他心想,还是要多笑一笑,这么一笑好像就不那么痛了。
  最后出门前,他找了张口罩带上,把巴掌印遮得严严实实。
  到了店里刚好是12点,陶伊刚好在吃午饭,看到他戴着口罩进来,问他要不要吃泡面。他说自己有点感冒,就不摘口罩了,回家再吃。
  陶伊没多想,‘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吃起来。
  这个理由很好用,现在流行感冒很常见,很多人有事没事都会带着口罩,也不会有人多想。刚才范莳雨问他方不方便今天去拿便当盒,他也用这个理由婉拒了。
  脸上的痕迹要消除,至少得一周,和感冒的周期一样。
  过了一会儿,陶伊吃完饭,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包感冒药。她放在了收银台旁边,对他说:“这个药蛮有效的,你刚才说话都有鼻音,吃一包应该能缓解点。”
  鼻音应该是耳光的后遗症,他昨晚回去后才发现自己也在流鼻血,干涸的血糊得到处都是,怪不得段旭阳吓得当场就跑。
  他礼貌道谢:“的确有些严重,不过谢谢,我吃过药了。”
  陶伊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把药往包里一塞,转身就走。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
  下午,六点半,下班晚高峰的人群和在附近溜达的小孩蜂拥而至,店内好不热闹。
  夏澍在收银台与货架间连轴转,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正在给货架补货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找了一圈,你们这儿没感冒药卖啊?”
  “不好意思,店里不卖……”
  可惜话未说完,脆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这声音今早刚在脑子里打转,熟悉的很。
  转过身,果然看见范莳雨站在薯片货架旁,笑得古灵精怪。
  小姑娘满意地看到他错愕的眼神,拎起手中的保温瓶,狡黠道:“店里没药,可是我有呀。”
  第18章
  时间倒流至昨天,老范家的仪式感很强。老范为第一天上补习班的乖囡炖了鸽子汤,又烧了四道菜,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闷头吃了一会儿才开始聊天。
  朱女士问她补习班怎么样,老师同学好不好。
  范莳雨说好,很多明远的学生,下课了都在刷题。
  老范问教师有没有空调,爬楼梯累不累。
  范莳雨说有空调,爬楼梯很累。老范心疼地给她夹了块烧鸡翅,叹了口气:“要么就别去了,等天凉快点。”
  那倒也没必要……
  范莳雨还没矫情到这个地步,她说那个许老师讲课讲得蛮好,补一个月说不定数学可以大彻大悟,到时候月考冷不丁考个九十多分可咋办。
  朱女士不吃她画的大饼:“不要求你月考上90分,先考到85再说。”
  小姑娘自信满满:“那岂不是小菜一碟?”
  “先考上再说。”朱女士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考到了85,准许你去看演唱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姑娘有点没反应过来,连声问:“真的?真的真的?”
  “骗你干嘛。看你期待了那么久,不让你去看还不得掉眼泪?”
  “朱女士!”小姑娘感动得放下筷子,撅着嘴朝妈妈脸上“啪唧”亲了一大口:“朱女士我太爱你了你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妈咪!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呜呜呜呜……”
  老范:“那我呢?”
  朱女士得意洋洋:“别亲他,他身上都是医院的味道,还有臭男人味。”
  老范:“……”
  吃完饭,范莳雨自告奋勇去刷碗,把桌子也顺带擦了,才回到卧室。一回去,她立刻给未来的自己发了条短信。
  范莳雨:「快快快,江湖救急,我开学的月考,数学能不能上85?」
  短信:「我想想昂……好像有80多,但具体多少给忘了。但是问题不大,我记得最后两道题有陷阱,你做题的时候仔细一点。」
  范莳雨:「嗷嗷,记住了。」
  「咋了,你好像很兴奋?」
  范莳雨遍把朱女士宽宏事迹告诉了她。对方也为她高兴,因为在她的时空里她没能去看演唱会。
  范莳雨:「看完后我跟你讲讲现场细节。」
  「好。不过这次我回答了你的月考问题,别忘记再给他带一次饭。」
  范莳雨:「没问题!」
  于是第二天,小姑娘便问起了便当盒的事情,结果得知了他感冒的消息。她问他严不严重,他说有些严重,所以最好不要见面,等他痊愈了再说。
  范莳雨顿时想起来未来的她提起过——这小可怜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姑姑和姑父对他不管不问,导致他在学校晕倒。现在果然又让他带病去
  兼职。
  不行,自己还是得去看望一下他。
  她可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哪能对好朋友的事坐视不理呢?
  ……
  七点钟,夏澍下班。范莳雨坐在吧台桌上等了他一会儿,还顺便和交接的陶伊打了声招呼。
  陶伊看到她也有些吃惊,两个人在学校里见过面,是脸熟的,但是不同班,平时没有定点交集。范莳雨同学活泼不怕生,鼓起勇气和她搭话。
  结果刚迈开步子,便看到夏澍从更衣室出来了。
  他依旧戴着口罩,整个人状态不太好,乌黑的碎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像是一朵吸饱了雨水的乌云。
  范莳雨归因于感冒,看来还是挺严重的感冒,刚刚他的嗓音都有些沙哑。
  “要不就在店里喝了吧?”她把保温瓶递给他,少年顿了顿:“还是出去吧,现在人有点多。”
  的确是晚高峰,门口的马路车流如注,一波波下班的人群涌入马路对面的地铁口。两个人最后又去了那个河堤。
  今天天气有些热,到了八月份,申城的气温更上一层楼,不仅蒸得人汗流如注,还有不少蚊子,很多人不乐意出门。
  河堤边也有些飞虫嗡嗡作响。范莳雨找了张广告单扇风外加赶蚊子。夏澍见状,建议道:“要不我回去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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