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将吸管插好,抬手递到许昭意唇边。
  许昭意没接过来,她盯着那只手,男人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轻轻拢在一起,漂亮得让人能忽略掉他因长时间接触快递纸箱而磨出的茧,只是那褐色黏腻的液体实在惹眼突兀,让她的眉头轻轻蹙着。
  她随手抽过桌上的纸巾,递给面前的男人。
  孟青时面色一怔,接过的同时,指尖蹭过她的,带着酥酥麻麻的痒。
  “小心招蚂蚁。”许昭意说。
  男人把手指擦干净,纸巾揉成团捏在掌心:“蚂蚁会爬到人的手上吗?”
  “当然,它还会很准时爬到你手上。”
  她还特意将“准时”两个字咬得重了些,好提醒这男人不日前都做了什么。
  看着她这副愤愤、但却丝毫没有威慑力的样子,孟青时其实有些想笑,怎么能瞪人都毫无杀伤力?但他忍住了,他怕笑出声会让许昭意觉得他的赔礼道歉不真诚。
  孟青时做饭速度很快,许昭意独自待了一会,尚未到无聊的地步,桌子上便已经摆好美味菜肴。
  倒都是些许昭意爱吃的。
  “你是不是偷偷调查我了?”
  意识到她是在说菜品的事,孟青时开口解释:“刚刚问了你奶奶,她说你爱吃这些。”
  当然也不全是。
  之前陪她去县城进货,两人一起去吃瓦罐,他便留意过许昭意喜欢吃什么。
  她的口味其实和高中时候没什么两样,那会学校食堂饭菜不好吃,即便如此,她碗里打的菜也从来都是那几道。
  桌上的几样菜,卖相都很好,许昭意不得不承认男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做饭的天赋。
  她夹起一块排骨,咬一口。
  好吃。
  又夹起一片牛肉。
  很嫩。
  满桌的食物,竟让许昭意挑不出一点错处。
  “好吃吗,合胃口吗?”
  “……嗯。”
  行吧,这场赔礼道歉,她接受了,谁让美味食物是坏情绪的代餐。
  她要尊重它们。
  孟青时像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唇角不似刚刚那样紧绷。
  “下巴是不是有漏洞?吃得到处都是。”
  许昭意往下看了眼,桌上确实洒落几颗米粒,这是她从小到大被林春兰说了八百回的坏习惯。
  “我故意的,为了让你多收拾。”她说。
  “我昨天有去。”
  “什么?”他突然说这话,许昭意都没反应过来。
  “我确实去晚了,是我不对,昨天一直没回你消息,也是我不对,但,是因为我赶到车站的时候,看见巫嘉年在你身边,”孟青时在桌下捏紧自己的手指,“我看见他亲你了,你没躲。”
  什么?
  许昭意被这番话砸得找不着北。
  “许昭意,所以我出局了吗?”
  四周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孟青时很坦荡地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看起来平静极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恨不得在许昭意开口前把耳朵捂起来。
  “孟青时,”许昭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在误会我。”
  “我是碰上巫嘉年,但只是和他说了会话,他知道我没等到你,就主动把我送回家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
  孟青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让他久久失言,连握紧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颤抖着动着。
  他想过很多种回答,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瞧他的表情,许昭意算是想明白了,原来这人一晚上都不找她,是误会她和巫嘉年有什么?
  刚刚被美味食物平息下的情绪,蓦然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咬了咬牙,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
  起身想走,却在下一瞬,手腕被人攥着,一把拉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你放开我,”她使劲挣扎,“孟青时你这人真讨厌,放我鸽子还误会我,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孟青时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低下的头颅靠在她耳边的位置,不停道歉。
  “我不该冷处理,应该马上找你问清楚,我错了许昭意,对不起。”
  许昭意挣扎得眼睛都红了,她抬手扯着脖子上的小天使项链,刚用点力,孟青时就把她的手指掰开:“别扯,疼。”
  许昭意咬着唇,在他怀里转了一个方向,她发现孟青时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双眼同样猩红。
  “你明明知道我前天还在和你……现在又误会我和别人有情,孟青时,你在心里是这么想我的吗?”
  “是我被冲昏头脑了,我的错,”孟青时把人往自己腿上抱,“别讨厌我了。”
  许昭意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去看他。
  男人没放开揽住她腰的手:“昨天不是故意失约,是我阿姨,她怀着孕被……摔伤了。”
  许昭意一愣,下意识问:“那阿姨怎么样了?”
  “阿姨没事,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孟青时想,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有孟朗那样的父亲在,活着是很痛苦的事情。
  男人额前散落一点点碎发,他坐在屋角的逆光处,神色并不明显。
  许昭意推测他此刻应该在惋惜,怎么说,那也是与他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或妹妹,更何况,他和阿姨的关系似乎很好。
  “那你也应该和我发个信息什么的,电话还打不通,这种未知状态下的等待本来就会让人心生烦躁……”
  “我还听你奶奶说,你那天和你爸爸吵了一架,”他凝望她,悔意像是刻进心底,一点点流露,“对不起,在你情绪那样不好的时候,我还失约了。”
  头顶旋转的风扇一晃一晃,扫下的扇叶影子从他的脸上,跳到她脸上。
  鼻尖发酸,唇往下弯,许昭意随手拨弄拨弄自己的碎发。
  反应过来时,视线内已经一片模糊,氤氲出的泪给眼前男人的周身都镀上一层虚幻的光影。
  紧接着。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像兜不住的珍珠。
  孟青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慌乱地抽出两张纸,想替她擦眼泪,又无从下手。
  “怎么这么委屈啊。”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刻意放低姿态哄着她讲话。
  男人用指腹勾去她的泪水,在许昭意顺手抓过他的手臂蹭鼻涕的时候,也心甘情愿地献上。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小口子。
  她磕磕绊绊地与他倾诉,自己同父亲这十几年来单方面的自我煎熬,她告诉孟青时,她其实根本不坚强,她的乐观开朗,是为了交到更多朋友,这只是一半的自己,而另一半的她,永远活在可能“被丢下”的阴影里。
  这是她的心事,她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是她成为“懂事”的许昭意的代价。
  她哭得这样难过和不解。
  像是小天使被人碰掉了头顶上的光环,彻夜找不回,他头一回窥见她朝气外表下的脆弱,窥见她用“爱”堆起的人生里,原来混杂着沙砾。
  “许昭意,你这么哭,我心都要碎了。”
  在很普通的一个夏夜,屋主人甚至没来得及打开房间内的灯,天暗下时,只有窗外他亲手装上的路灯投进一点点光,不偏不倚,落在许昭意哭得通红的小脸上。
  “许昭意,”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直到她看向他,“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32章
  “我来平槐以后,也没想过要走,”孟青时说,“我不会像你爸爸一样,只把这当做一个短暂的落脚点。”
  他说得情真意切,像是要证明什么般。
  但许昭意的脑海早已经被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占据。
  从小到大,只有林春兰和许溪说过这样的话,当初在学生时代认识的同学,尽管总是互相说着“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最后也都走散了,久而久之,许昭意已经坦然地接受身边人的来来去去,不会再有一丝波澜。
  陪伴在她的人生里,是极为珍贵的承诺。
  她看向孟青时,眼里的泪逐渐平息不再流,她注视着他的五官,眼睛、鼻子、唇,像是要把这幅神情牢牢刻在脑子里。
  “许昭意,你说点话,盯着我做什么。”
  许昭意垂眸:“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明明一点小误会都能把我晾一晚上。”
  看来她还挺记仇的,又提起这回事。
  “刚才都吃过我做的饭了,还不接受我的道歉?”
  “你这顿饭道的是失约的歉,误会我和嘉年哥的算另一码。”
  她倒是会明算帐。
  “行,”孟青时故意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那从我腿上下去。”
  许昭意微微睁大了双眼,像是难以置信,她默默吐出一句:“我小姑说得对,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她便伸出手撑着桌子,打算从男人身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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