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晟终归政务缠身,张太傅扣了一段时间便也准许他三日听学一次,而宋汀兰当年可是被留了一年有余。
“果然,唯有汀兰最懂我心,是遇到了些麻烦,想去太傅那里躲一下,也不知太傅能否看得上我的拙作?”
宋汀兰瞟了她一眼,打趣道:“旁人不知你就罢了,我又怎会不知?莫要妄自菲薄。”
她将茧纸放进木匣中,继而道:“我明日前去拜会老师,你且等着好消息就是。”
随后她忽然想到另一茬,手中动作一顿,看向闵时安问道:“你文采斐然,定能得老师欣赏,但你与我兄长……”
闵时安眨巴眨巴眼,假装听不懂,无辜道:“我与宋仆射如何?”
宋汀兰面色一红,也不再理会,仔细将木匣放好后便下了逐客令。
“左右不是我能做主的,殿下与兄长如何便如何,我也累了,殿下过些时日再来罢。”
闵时安笑着拿出一支白玉簪在宋汀兰眼前晃了晃,叹道:“既然你都称本宫殿下了,那本宫定要表示一番。”
“西域进贡的极品寒玉制成,我眼瞧着最衬你不过,前些日子便从母后那里讨来,送你。”
宋汀兰脸上重新染上笑意,对着簪子看了又看,末了簪在头上,依旧赶人:“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歇息罢。”
闵时安这才安心回府。
次日申时三刻。
张太傅拍板最后决定收三公主闵时安为弟子,掀起轩然大波。
名门望族最是重注礼节,除去送去贺礼外,并未多言。
闵时安不学无术的骄横公主形象深入人心,一时间引起天下学子极度不满,隐隐有不可控趋势。
张太傅在经得闵时安同意过后,把那篇《颂流水赋》原稿公之于众,其行文流畅,遣词造句造诣颇深,这才勉强堵住悠悠之口。
不过仍有人怀疑是别人代笔,甚至扬言要在三月后的文庆会谈上碾压闵时安。
文庆会谈由宋姜两家主理,宴请天下有志之士前来互相切磋,于每年中伏举办,这等宴会其余簪缨世族自然参与。
在贵人面前崭露头角的机会可不多。
显阳殿。
“怎得也不和母后商量一下?这等同于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时安,母后早就跟……”
闵时安耳边尽是谢皇后恨铁不成钢的话语,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苦恼,反而有一种普通母女间闲聊的松弛感。
宋氏掌上明珠宋汀兰的婚事尚且不能自己做主,谢皇后已不是一般疼爱她了。
无论如何,现下她婚事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毕竟,谁敢从张太傅手中抢人?
闵时安垂眸安静待谢皇后说完后,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日后也将会成为替母后遮风挡雨的人,儿臣从来都不想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谢皇后怔愣半晌,深深叹口气,揉了揉闵时安的脑袋,轻声道:“可母后只求你时常平安,顺遂一生。”
母女二人静默半晌,最终还是谢皇后妥协:“罢了,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母后永远是你的后盾。”
“稍后本宫差人将一些孤本送到你府上,同张太傅初见,不可怠慢。”
“谢母后,儿臣告退。”
除去皇后送的那些,闵时安也拿出了些压箱底的宝贝,加之从贺礼中挑了些珍贵物件,竟堆满三箱有余。
她连忙修书递去宋府,问如此行径会不会被太傅看作奢靡,从而不喜。
宋汀兰则回道,当时她兄妹二人入门时阵仗更大,太傅只挑了少许孤本和字画,其余一概退回,并未流露轻蔑,反倒因孤本十分欣喜。
随着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箱书画。
明日便是正式拜师之日,张太傅还特意为她开设了拜师宴会,闵时安丝毫不敢懈怠,又重温了张太傅早年编写的《诗词论》这才睡下。
翌日。
闵时安严阵以待,将东西命人妥善先行送至太傅府,宴会于两个时辰后开始,她现在要去先行拜见张太傅,行拜师礼。
她身着深青纱交领短襦上衣,下裙则是浅青色罗裙,袖口处摇曳着玉兰花纹,灵蛇髻上簪有青玉素簪,典雅不失庄重。
纯天然便美得不可方物的脸略施粉黛,额间花钿配上打着淡青色脂粉的狐狸眼,乍一看当真如同画中仙子活过来般。
她坐上轿撵,脑海中不断推测着待会太傅将会考核些什么问题,思来想去,总归与诗词歌赋脱不了干系。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太傅很是和蔼地夸赞她一番,并未问任何问题,笑呵呵望着她行了拜师礼后,送了她几副真迹作为见面礼。
与她想的肃穆氛围一点不同。
蓦然,张太傅话锋一转,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老朽老了,思想更迭,便让你师兄来考考你。”
师兄?
待她反应过来后,宋晟已站在他身前,露出一贯和善的笑,温声道:“殿下,皇权跌落,你欲何为?”
第3章
此言一出,闵时安心中一紧,额角瞬间溢出冷汗,指尖冰凉,饶是见多识广的张太傅也有些讶异,不过他并未阻止。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杀出个宋晟,还提了这样刁钻的问题。
宋晟作为世家代表,位极人臣,而闵时安作为大靳公主兼谢家人,立场无疑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会被宋晟不着痕迹抹杀。
这问题由不同的人提出,自会有不同的答案,闵时安瞬息间便想到了应对之策,无论如何,她决不能怯场输了气势。
“皇权跌落,我欲
何为?”
她缓缓重复着,紧接着不慌不忙道:“宋仆射是以何身份询问本宫?”
闵时安紧盯着宋晟的脸,眸色深沉似山雨欲来,整个人不怒自威,端着嫡公主架子。
宋晟把玩着折扇,闻言轻笑一声,丝毫没被闵时安影响,依旧是那温和腔调:“老师令在下考察师妹,自然是以师兄身份。”
闵时安淡声道:“那么我的答案便是,皇权如何不是你我能够妄自谈论,作为太傅学生,更应谨记。”
张太傅顿时投以欣赏的目光,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点头。
宋晟合上折扇,搁至一旁案几上,眸中笑意不减反增:“若是以仆射身份,殿下又当如何?”
“本宫无可奉告。”
他抬起双手,修长十指交叠,发出清脆响声,意味深长道:“永康公主才思敏捷,《颂流水赋》更是一鸣惊人,与传言相差甚远,倒是明珠蒙尘了。”
“大人谬赞。”
随即宋晟起身,向张太傅行礼告退。
“老师,尚书台还有些琐事,学生先行告退。”
不料张太傅拍拍他的肩,又将他推回软榻,半真半假呵斥道:“既是琐事,那便先放放,安儿拜师宴,作为师兄缺席像什么话?”
“老师教训得是。”
说是拜师宴,实则是带闵时安露一下面,省去了大半繁复冗杂的礼节,众人寒暄见礼后便各自落座。
闵时安作为主宾,坐在张太傅左侧,右侧则是宋氏兄妹。
底下觥筹交错,时不时有人前来敬酒攀谈,无论向谁,都被宋晟迂回拒绝,碰壁多了,也就歇了心思,不再前来惹人厌烦。
人声鼎沸之中,一道声音清晰传到在场之人耳中。
“那日有幸得见殿下《颂流水赋》真迹,心生敬佩,臣于草书小有所成,不知可否有幸与公主切磋一番?”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吏部尚书满面红光,嘴中说着恭敬之语,眼中轻蔑之意却毫不遮掩。
偏生他提出书法交流,让人挑不出错处。
宋汀兰面色不虞,想要开口,被宋晟隐秘拦下,她只得望向张太傅。
惊觉老师也无意插手后,宋汀兰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番方觉自己关心则乱。
闵时安同样起身,直直望向他,朗声道:“既天官有意,本宫也不好推脱。”
宴会中央本就搁置着书案笔墨,以供大家文思泉涌时著作而用。
她离席之时,借着余光观察宋晟的反应,不出所料没看出半分破绽。
暂时无法确定此人是真蠢,还是受了这位宋仆射的指示。
能官至吏部尚书,按理来讲,不应如此,若不是宋晟示意,那便只有醉酒误事这一种可能了。
心绪翻飞间,她只觉自己离权利中心还是太远,甚至连边缘都未曾触碰。
闵时安与吏部尚书相对而立,书童在一旁研墨,她盯住对方略显混浊的眼,皮笑肉不笑道:“早听闻天官乃草书一绝,如今总算有幸目睹真迹,本宫甚是期待,还望天官赐教。”
被暗讽到的吏部尚书神色一僵,人也清醒了些,讪笑道:“赐教谈不下,殿下提笔游云惊龙,让臣望尘莫及。”
“殿下先请。”
闵时安挑眉轻笑,接过书童递来的狼毫笔,随意蘸了些墨,右手执笔,左手揽住宽大袖口,俯身片刻后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