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前朝就有贤才因父亲名中带‘晋’一字,被人大作文章,最终被拦在考场之外一事。[1]
  何其荒唐!可这样的事儿偏偏就是发生了。饱学之士被善妒的小人害得终生不得科举,一腔抱负与才华只能化作满篇的愁绪与不甘落在纸上。
  读圣贤书之人,不见得行的是君子事。
  拿了一片姜糖堵住林芷那张叭叭要命的嘴,看见林芷的脸皱成一团,沈知衍这才满意。他还看出来了,林芷不喜食姜。
  “你忘了我先前与你说的,乡试之前,投身客栈的学子集体腹泻一事了?”
  永州乡试时,有同住一间客栈的学子,在开考之前因为误食不洁之物,集体腹泻而无缘秋闱。这是乡试开考之前李道之出门时亲眼瞧见的,回来与众人说起时还一脸的后怕。
  沈知衍却觉得不是意外,每年乡试总会出些这样那样的意外,可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意外?
  口中的辛辣味直冲头顶,林芷清醒了几分,知道自个儿言语有失,扬起脸冲沈知衍笑。
  “一脸谄媚,像小花讨食的时候。”
  不是,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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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芷晕着晕着快要晕习惯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京城渡口。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时,林芷却觉得脚底下踩着的似乎是棉花团,软绵绵晕乎乎。
  沈知衍扶着人在渡口的茶水铺子坐着,要了一碗温热的茶水给林芷后。便转身回去看着脚夫卸行李,杨家在京城并无产业,此时来接杨信沛的是杨家人请托的故交。
  这便不好麻烦人家了,沈知衍与杨信沛约好日后再聚便就此作别。
  坐着的林芷看着挤在一堆人之中的沈知衍,再对比有一堆奴仆抬着小轿驾着车马来迎的人。有点儿莫名的惆怅:哎呀,难怪人人都想做人上人呢。
  “娘子,您可是陪着夫君进京赶考的?”这时有一眉眼灵动的小子凑到林芷跟前,“京城可大得很咧,您头次来,没人领着倒是误事儿。您只要与我十个铜子儿,去哪投宿,去哪用饭,去哪采买,我能给您说得明明白,若是再添五个儿,我便能给您带路,还领您到贡院处走一遭。”
  十二三岁的小子,口齿甚是伶俐,几句话便能说得人心动。
  林芷看那小孩儿衣着干净收拾得整齐,可衣裳上还是有些补丁,又看了看茶水铺的伙计和店家都不曾驱赶这小子。便知道这小子应当与铺子里的人熟识,那他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能在渡口的黄金位置开茶水铺的人家,若是真有人借他们的地盘行骗,那这店家怕是头一个不饶人的。
  “你说得倒是好听,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熟悉这偌大的京城呢?”林芷休息了一会儿缓过来了。又瞧了瞧沈知衍,估摸着还有一会儿,倒是起了逗人的心思。
  那少年双眼放光,就怕客人不挑剔,若是挑了才是起了心思要雇他呢。
  他拍了拍胸脯:“娘子您请好嘞!京师大,城门有十二,内外分二城。外郭城自不是您这样的贵人踏足之地,而内城共有一百一十坊。又有东西二市,东市贵,西市闹,南北十二街,东西十四街。”
  “若是没人引路,可有得转悠呢!”
  少年说话似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可声音清脆,吐字清楚,倒是好听。
  等沈知衍与脚夫一同过来的时候,林芷已经与那少年定好要去的客栈了。由着那少年引路,果真到了一处干净实惠的客栈。又向他打听了牙行位置,林芷二人总算是暂且安顿下来。
  晚间洗了个热水澡后,两人就着炭盆晾头发。
  “歇息一晚,明儿咱们就去牙行找人赁一处院子。说是实惠,这一间上房也得二百三十文,热水限量,饭食另算。果真是京城居,大不易啊。”
  沈知衍点点头,确实贵,之后临近开考怕还会涨价。要是真在客栈住上三个月,都够在家里另起一进院子了。
  租赁小院儿的事情还算顺利,林芷他们来得还算早,可以挑选一处清静的小院。
  在水井坊赁了一处小院儿,又雇了一位妇人帮着清扫屋子浆洗衣物之后。林芷和沈知衍算是在京城住下了。期间只与家里去信,去贡院报道和杨信沛吃茶互通住址后沈知衍便不大出门了。
  原先还曾去过一回学子聚集的茶楼,可只那一回,沈知衍便再也没去。反而闭门读书,即便是有附近的学子上门邀约,他也只找借口推脱。
  水井坊里头,除了原住民,大半儿住的是进京赶考的学子。
  这儿离贡院不算远,位置好,价格合适。来得早的学子许多在这里赁了院子待考。林芷没事儿干,还曾应约出去逛过几回,好好的领略了一回京师十二闹市的繁华热闹。
  她看沈知衍整日闭门倒是稀奇:“这是又有信心应考了?不知沈老爷这回能不能挣个进士娘子让我过把瘾。”
  沈知衍拿着书直摇头:“娘子莫要打趣我了。此次春闱参试便有七千余人,便是今次皇恩浩荡,取三百人,也轮不到我呢。”
  “会试之难,难于上青天。”
  沈知衍是头一次参加会试,便遇上地狱级难度。
  这是大虞朝开科以来,参加会试的举子人数最多的一届。里头不乏参加过三四回的老考生了,科举之难,一次便中的是极少数,得中进士的,绝对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中翘楚。
  他很明白自己与其中的差距,那本人手一本的《科场文选》,每每读来,他觉得精妙之余也看得分明。若是没有意外,他的科举之路在举人处便算是到头了。
  他不是那等天资卓越之人,能凭一己之身胜过经年累积的家学渊源之人。
  “我不出门不过是不想惹麻烦。”沈知衍看林芷果然好奇,不由拿腔,“天大的事儿呢,还请娘子附耳过来。”
  林芷看他使坏的样子原是不想遂了他的愿,可沈知衍确实行事古怪。先前还说要多多出门与人打听选官的事儿呢。现在倒是装出一副闭门苦读的模样来,绝不应邀。
  好半天之后,终究是抵不过自个儿的好奇心,还是凑近了:“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沈知衍满意了,凑近林芷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有好些个蠢人在买会试题呢。”
  第52章 春闱舞弊
  二月初九,天虽黑着,三三两两的灯笼在水井坊内亮起,微黄的暖光照亮了地面。
  林芷穿着那件毛领袄子,打着灯笼与沈知衍一同出门。灯光映照下,地上像是撒了一层白糖。
  “咦,这是起霜了?”
  林芷才刚说了一句话,一阵冷风裹着初春的寒气直往人脑门上扑,她觉着自个儿的牙齿叫这冷风都吹酸了。
  “都叫你别出来了,冷着呢。”沈知衍自个儿提着箱笼,还伸出一只手来护着林芷,免得她脚下打滑。
  “我不说话了,会仔细看路。你走你的,别担心我。”打着灯笼的林芷说了这一句后果然闭口不言。
  其他人都有人相送,自个儿明明跟来京城了,没得让沈知衍一个人孤零零应考。
  越往前走,马车越少。到了贡院所在的东公街时,马车堵在外头难以移动。路上全是打着灯笼步行入场的考生和送考的人,眼瞧着车马难行,车上的考生这才拢着大氅下车步行。
  林芷闷头赶路,忽觉沸眼前一亮,不止是人群多了灯笼多了才如此亮堂。
  抬眼看去,东公街前头有两排衙役一字儿排开,全都举着火把照明,整条东公街被照得亮堂堂的犹如白昼。灯火通明人声鼎的东公街与其他寂静漆黑的街坊似乎被这光亮和人声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林芷又跟着送了一小段路,前头有官差在赶人:“非考生不得入内,其余人等速速离去!”
  沈知衍抬手理了理林芷的毛领子:“回去吧,灯笼拿稳,跟着人走,可别摔了。”
  人群汹涌,不亚于前世旺季的热门景点,林芷被挤得直往后退,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喊道:“当心身体,回来给你熬羊汤!”
  嗯,送考的人都是嘱咐考生好好考的,冷不丁听见这与众不同的话,能动弹的都偏头看了看是谁家考生。
  沈知衍笑了笑,看着林芷转身离去,一下子被淹没在人海中。他便转身跟在人群后头排队,等着搜检过后入场。他身形高大,整条东公街又亮堂,一抬头就瞧见了贡院大门。
  面阔五间,大门雄伟,门上的匾额上是‘辟门吁俊’几个大字,乃是大虞朝开国皇帝御笔亲题。
  若让沈知衍说说自个儿有甚值得一谈的,也就那一手字儿。
  幼时遭变,他满心的不甘和愤懑便只能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十来年下来,也算小成,后来又得林芷所赠的名家字帖(系统给的),于书法一道更添了几分见识。
  此时看着这几个字心下生了些许大胆:嗯,写的是‘广开贤路,呼唤俊才’[1],可字儿却透着一股子‘还不来为吾效力’的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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