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八月初九,沈知衍提着考篮与同窗一一作别。互相讨了个好口彩后,便排队入场。
  乡试严格,验身检查比当初的院试严厉许多。即便是应考的众人身上都有功名,可脱衣散发还是一样得经历。沈知衍的一小罐油酱菜,被搜子倒腾在碗中,拿着一双竹箸翻来翻去。边上另一位秀才带了些充饥的糕点,也被掰得稀碎。
  如此这般,足足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才搜捡完毕,应考的学子们半分怨愤之色也不敢表现出来。
  入了考场,进了自个儿的号房,沈知衍放下东西的头一件事便是检查号舍。眯着眼睛瞧见屋顶上漏下的几许微光,沈知衍找出那块儿买伞时店家赠的一尺油布,拿了木钉三两下便将那处漏洞挡住。
  再次四处检查了一遍号舍,没瞧见其余不妥当的地方后,沈知衍才动手简单清扫号舍,之后便是静坐休息,等待开考放题。
  三声梆响,随即便是一声朗唱。
  “考生肃静,启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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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村,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珠子甫一落地,便溅起一片片小水花。疾风卷着叶子在空中打转,又裹挟着雨滴打在人身上。
  老天爷的脸是说变就变,林芷和兰姐儿都没带雨具。从族学归家的的大半道儿上也没个合适的躲雨处,她只能和兰姐儿顶着风雨一路小跑回家。
  回家时正好遇上拿着雨具要出门的勇男,还有屋檐下同样落汤鸡似的李玉香和郑娘子。
  擦干净身上的雨水,再回房换了一声衣裳,又被灌了一大碗红糖姜茶后才算完。林芷被辣得偷偷吐舌头,她师傅这是在里头搁了多少老姜啊!
  “巧儿,把下剩的姜茶温在小炉子上,让你爹家来了一定得喝了。”林芷嘱咐道。
  安平武回来一趟又穿着蓑衣斗笠冒雨出去巡田了,怎么都劝不住,尽心尽责得让上辈子习惯性摸鱼的林芷咋舌。
  晚间用热水泡脚时,林芷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点心慌,也不知道沈知衍现在如何了。
  先前杨家奴仆送来的那封信是他刚刚抵达州府时送来的。今儿是八月十二,沈知衍现在应该在考棚里考试,也不知道州府的考棚有没有好生修缮?州府有没有落雨?师傅准备的油布用没用上?
  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林芷才在淅淅沥沥地雨声里逐渐睡去。
  另一头的沈知衍蜷着身子也在睡觉,不过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噼啪噼啪的声音。沈知衍陡然一惊,迅速起身,鼻尖先是闻到了土腥味,再定睛一看,果然瞧见号舍外头银线似的落雨。
  第一时间伸手去摸自个儿睡前收好的卷子,考篮上的油纸一点儿没湿,收在里头的试卷也完好无损。沈知衍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去看顶上那一处蒙着油布的地方。
  油布中心果然直直往下坠,明显是落下的雨水汇在了一处。沈知衍先是用板子将积水捅开,再次固定好油布,确保那处缝隙不会漏雨后。又翻出崔绣娘准备的三尺油布,将整个号舍门都挡住,又从角落里取出备下的号帷又挡了一层。
  外头雨大风急,气温骤降,单单一层油布防了飘雨却防不住冷风。这号帷原是二月春闱必备之物,为的就是在寒风料峭的二月间遮风保暖。是沈知衍在州府现买的,店家当时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来。
  卖与沈知衍时心里直嘀咕:南阳府的八月一点不冷,反倒闷热,也不知这瞧着倒是俊朗聪慧的小郎君怎会带这个。
  沈知衍当时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林芷给他装油酱菜时的理直气壮:“没说不许带那就是能带,你先带着。左右有搜子检查,若是不能带舍下便是。一连九天,你若是后头几天没胃口吃不下东西怎么办?有备无患嘛。”
  所以他不止带了油酱菜还带了防寒的号帷。
  第47章 乡试二
  报时的梆子还没响,沈知衍已然清醒。
  头一件事还是去看卷子,之后又将油布里头的积水抖出去。他批了两件单衣还觉着冷,掀开号帷探头一看,果然还能瞧见外头的毛毛细雨。
  这雨竟是从昨日夜里一直落到了现在。
  一场秋雨一场寒,且这寒气里头混着黏腻的湿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沈知衍搓了搓手,他决定朝食喝碗热粥。点了木炭,架上陶瓮,里头搁一把炒米,再加点儿水,盖子留了一条缝儿。炒米是家里蒸的半熟又在铁锅里炒过一回的,水一滚,只需再闷上半盏茶就成。
  沈知衍水加的少,有点遗憾,他喜欢喝米少汤多的清粥,这是被林芷影响的。可在这小小的号舍内,少吃少喝减少如厕次数才不会太难熬。
  乡试期间,三天一试。只有在两场考试中间的那段空隙里,才会允许考生出号房,其余时间不得踏出号舍半步,更别说去茅房了。每个号舍内有一个带盖子的小恭桶,门外有一桶清水。
  这便是为考生自行解决生理需求准备的用物。
  小小一间号舍,一连九日,吃喝拉撒睡全在一处。要不怎么说乡试是科举之路上最为难熬的一关呢?健壮的身体、坚韧的意志力、扎实的学识和虚无缥缈的运气,缺一不可。
  号舍内生了炭,沈知衍便将号帷掀开一角。这时考棚内的其余考生差不多也醒了,考场内便逐渐有了动静。
  “啊!我的卷子!这可如何是好……”
  “肃静!考场内不得喧哗!”
  接连响起惊呼声,随即便是差役警告地呵斥。这是有倒霉的学子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污了卷面,这类的惊呼声沈知衍昨日夜间已经听过了。
  今日是乡试第六日,也是第二场考试的最后一天,午时便会收卷。乡试期间一纸一烛都有定数,这时候污了试卷,便是文曲星下凡也只能叹一声回天乏术。
  三年一遇的乡试,就此遗憾收场。
  学子的惊呼里有掩不住的哀切,沈知衍初闻时还有些惋惜,听得多了便掀不起半点波澜。
  一丝米香飘来,沈知衍分出一点儿油酱菜就粥,热乎乎的米粥一下肚,整个人才像是活过来一般。
  秋雨绵绵,也不知道这场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冷风裹着细雨不断拍打在门口的油布上,号舍内活像是西面八方都漏风一样,冷得渗人。
  沈知衍数了数自个儿带进来的竹炭,往小炉子里添了两块儿,陶瓮里加水烧着。待细细检查了油布和号帷确保不会有雨丝儿飘进来之后,才拿出试卷开始誊抄最后一道没写完的试贴诗。
  第二场考试贴诗和策问,沈知衍只觉得幸运,要紧的策问他早早便写完了。昨儿夜间好一通折腾,今日天时不好,若是此时还要斟酌策问,那他怕是再好的心态也免不了焦躁。
  内帘监考官冒着细雨四处巡视,最终没有令人开库房拿桐油雨布。
  雨是昨日半夜下的,初时急骤,最大的损失在那时就已经酿成。
  现下雨势渐歇,再拿桐油雨布没甚太大的用处,若是一不小心让烛火点燃油布,火势一起可不得了。考场的考棚俱是连在一处的,若是遇上风,一连排能烧个干干净净!
  贡院大火,他们这一群主持乡试的大小官员,仕途算是断了。
  内帘官盼着雨停,应考的学子盼着雨停,把守的兵卫盼着雨停。这场缠绵的秋雨一直持续到未时,才总算是收了神通。
  沈知衍赶紧收了恭桶去他们这一排的茅房倾倒秽物清洗恭桶。
  茅房隔壁的考生满眼的哀怨,沈知衍只能视而不见。分到臭号的考生固然值得同情,可他该干什么还是得干。
  回到号舍后,就着热水啃了饼子,草草对付过夕食,沈知衍便将炭火熄灭。
  虽然号舍内还是一股子阴冷潮湿之感,可他夜间是万万不敢生炭取暖的。只能将油布和号帷固定妥当后又裹着衣裳缩成一团入睡。
  最后一场考诏、诰、表各一,通判五条,这些俱是公文写作的内容。题目不算难,可葵未年的考生实在是运道不佳,自打那场秋雨后天儿一直没放晴,还不时落几场小雨。
  阴冷缠绵实在是惹人心烦,第三场一开考,考棚里此起彼伏地咳嗽声就没停过,有些年老体弱的考生更是高烧不退一病不起。
  考场的大门不能开,那些倒下便不省人事的考生们被兵卫抬到一处等待乡试结束。
  内帘监考官们巡视得更勤了些,最后两日早晚还有小吏抬着滚烫的姜茶往号舍内送。
  今年因着半夜的那场急雨让不少考生污了卷子乡试无望,后头又病倒了一批,自然也无缘上榜。
  内帘官心下发急,永州本就不算繁华,读书科举之人自然就比繁华之地少些。三年才举办一次乡试,若是今年的乡试选不出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巡考的内帘官们见了沈知衍的号帷倒是显出几分欢喜来。瞧瞧,还是有准备充分的学子的。
  又见他生得高大俊朗,精气神比之旁人要好上不少,更是连连点头。此子今年运道好,若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今秋倒是可能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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