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里正,得协理县府衙门做事,或是宣讲朝廷律令,或是协助税收争徭服役等庶务,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必是要能读懂律法的人。
  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是寻常的乡野农户。沈高山自然知道家里的女儿若是能算会写大有益处,可之前在家时,他家小闺女对这事儿就很不上心。
  夏天嫌蚊虫多,冬天嫌天冷冻手。对拿笔杆子这事儿是能躲则躲,怎么现在去了秀才公家倒是转了性儿似的。怪了,难不成秀才公家风水好,格外得文曲星庇佑?
  “爷,我知道。”沈文康拉拉他爷的袖子,“小姑现是她们绣房的斋长。每天得领着绣房的姑姑姐姐们温习书复习。她们每十天还有一次小测,头名,能得一整个考柿饼吃!今天就是小测的日子。”
  啥斋长?柿饼又是何物?柿子做的饼子?噫,那玩意儿能吃嘛?沈高山脑子里疑问众多,一时之间忽略了他孙子格外期盼的眼神。
  沈文康眼巴巴地看着他爷,见他爷没反应,心里一着急便脱口而出:“爷,我能去跟着林老师学习吗?小姑姑们已把三字经学完了,林老师特别好,从不骂人,也不打手心儿,还给好吃的。”
  “什么?三字经已学完了?她们才学多久?”沈高山直起身子,略一思索后冲着门外叫道,“二郎,挑担柴随我去秀才公家。”
  另一头,林芷看着眼前的小子心里无奈:“沈发兄弟,绣房内都是女孩儿,无论是你或是你弟弟都不可以进来。”
  沈发低着头,林芷看不见他的脸,但也知道这会儿沈发必是无比失望。说实话,沈发脑子活泛,聪明还记恩,在铺子里勤勤恳恳。沈家有事的时候他也跑得快,林芷对这个小孩印象不错。
  可没办法,她知道,若是她敢让男女同席学习,明儿沈知衍就得赶回来捞她。她不喜欢,可反抗不了。
  沉默良久,沈发哀求到:“嫂子,我知道。我就带着二狗子在窗外看就行,绝不会进屋。”
  沈发没白日发梦妄想科举,只他知道,若是他和弟弟能识字,去县里当学徒都会被高看一眼。他听说秀才娘子还会教识秤算账,若是能学成,那又是一项了不得的本事。
  沈发曾瞧见有人去卖粮,请了能算账的人同去。那人只不过袖手站了一会儿,摸出个算盘拨弄几下,就得了好些铜子儿。那一幕,他现在都能回想起来,靛蓝色的钱袋,沉甸甸的。
  林芷还是摇头:“不行……”
  “秀才娘子!”沈高山远远就瞧见林芷正跟沈发说话,他放慢步子先出声招呼。沈家的铺子生意红火,没得让人以为他也在暗地里盯着瞧,该避嫌的地方就得避开。
  “你先回去吧。”林芷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些绝情的话不用说最好。
  沈发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他勉强与族长打过招呼后拖着步子家去了。
  “发小子这是怎么了?手里拿着什么……”
  “去把柴归置好!”
  沈乐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自家老爹打断,他便不再多问,与林芷招呼过后,径自向着柴垛去了。
  “族长太客气了,屋子里喝盏热茶吧。”无事不登门,沈高山大冷天的跑一趟,不会只是为了给她家里送担柴。
  “不忙,我就是来看看族里的丫头们。听说,这些丫头们把三字经都学完了?”
  第37章 办个族学
  腊月廿二,县学放冬假,这是除了田假外时间最长的假期,足足二十六日,翌年元宵过后才复学。
  今日便是最后一天,寒冬三九,雪粒子簌簌往下落。县学的夫子看着阴沉沉的天儿,干脆拟了‘雪’为题,让学子留作课业便散了学。冬日天寒,看天色也知老天爷今日不肯赏脸,这雪粒子不够大,落在地上便化了,夯得再实在的土也教这雪水折腾得泥泞不堪。
  雪天赶路艰难,早些散学,让学子们都早些动身,时间宽裕便不会心急,可千万别在路上出了事。
  沈知衍早早便收拾好东西,褥子夹袄便包了两大包袱,又有笔墨书籍等物,杂七杂八的又收拢了两个箱子,再加上背上的书箱。这些东西不算少,幸好他不是文弱学子,要不然这一堆东西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搬完。
  县学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再出身不凡的学子也只许带仆役一人。平日就住在斋舍南边近门处的那排倒座房内,有些地方也不许陪读的书童仆役进入,学子的家人自然只能在外等候。
  一个圆脸的少年殷勤跑来:“沈秀才,我瞧见你家的骡车了。我家少爷的东西都装好了,他使我来帮你搬东西呢!”
  圆脸少年长得讨喜,说话也好听,此时团着一脸的笑,倒是让人不好拒绝。
  “幸得杨兄惦记,便劳烦小砚哥儿帮我搬那两个包袱罢了。”沈知衍客气道。
  这少年是杨家的书童,年纪不大,力气不足。包袱看着虽大,但里头装的都是被褥衣物之类的轻便东西,似箱笼这样的重物还是自个儿搬出去的好。
  圆脸的书童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深了几分,欢欢喜喜地上前拿着包袱往沈家的骡车去。
  “哼!贯会讨巧,果然是天生的奴才秧子。”一声不大不小的骂声,却刚好能教人听见。
  沈知衍不用回头就知道此人是谁。他并不出声,自顾自搬着箱笼像是没看见人一样往门外走。
  骂人的赵秀才见沈知衍扛着箱子直直朝自己来,赶紧侧身避开。他先前已吃过亏,本想污了沈知衍的书,怎料那姓沈的手脚灵活力气也大,那一砚台的墨不知怎的,最后全倒在他自个儿身上了。
  白白污了他一身的好衣裳。就这,还被沈知衍三言两语地说得下不来台,那小子油嘴滑舌人缘好,又有旁人相助,最后竟是让他捏着鼻子道歉。今日是见那目中无人的杨家小子对沈知衍格外热切,他才忍不住骂出声。可看着那沉重的箱笼对着自个来,他心里倒是先怯了。
  他是真怕沈知衍又是一个力气不足让那箱子落在他身上!又见周围的人俱像是没瞧见他一样,赵秀才脸憋得通红。
  自打在县衙门口说错话,这些人便有意无意地避着他。哼!赵秀才的目光恨恨,等着吧,来日他得意了,必把这些折辱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赵秀才堵在这里作甚?”杨信沛皱着眉,“便是想当柱子也得去找那不挡道的地方立着,不然,只会凭白惹人嫌。”
  青白两色在赵秀才脸上不断交替变化,他的目光落在杨信沛缀了细毛的大氅上,鸦青色的素面绸缎上用银丝细细绣了云纹团花。
  最终,赵秀才一句话也没说,一甩袖子走了。
  杨信才心里暗骂:小人行径。
  一转头又瞧见砚书乐颠颠地凑近:“少爷,咱们也走吧。沈秀才家去了,他家的骡车可暖和了。车里置了一个小炭炉,上头罩着炉箪烤柿饼和馒头片儿。沈家大哥人还怪好的,与我柿饼吃。少爷,咱家也买点柿饼吧,这个可好吃了。”
  杨信沛没眼看,低声斥道:“你就知道吃!”
  砚书是杨信沛的奶兄弟,自小便与他一起长大。知道自家少爷最是个嘴硬心软的,根本不怕这一声轻斥,反凑近了道:“七哥儿,这柿饼软糯香甜,模样也怪好看的。用那曲口盘的甜白瓷装了俸给家里的老祖宗,也是七哥儿的一片孝心不是?”
  他摸出另一个完好的柿饼往杨信沛手里塞:“七哥儿,你尝尝,好吃呢。”
  “君子之容舒弛,还在外头呢,像什么样子。”杨信沛转身,大氅下摆的银丝团纹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在这暗沉沉的冬日里格外显眼,“上车再说。”
  他就知道,砚书跟在后头悄悄翻白眼。七哥儿小时候摸鱼上树钻狗洞什么没干过?不曾想长大了却是个爱俊的哥儿。不止爱折腾自个儿,连带着与人交友也会先瞧人仪容姿态是否入眼。还说甚相由心生?分明是以貌取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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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屋子里的林芷捏着鸡毛笔发呆,族长那天的话还在她脑子里转悠:这着实是好东西,便宜实用,若是族里的小子们能得一份儿识字算写的机缘,那沈氏一族便有望了。
  沈高山有一句话说得林芷心惊。
  “秀才娘子,我知道你怜惜女儿,可若无男子在背后支撑。女儿们也不过是他人眼中随时可下锅烹的肉而已,这世道就是如此。林丫头,你好好想想,你自个儿,你师傅崔绣娘,不都是如此吗?”
  林芷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应对人老成精的沈族长的,只记得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身上,衣裳湿了,湿冷的寒气从脚底窜进了心里,盘桓至今。
  “你这关门弟子若是现在还被针扎了,催娘子的招牌不得被你砸个干净?”
  林芷循声看去,沈知衍带着满身的冷气站在门口瞧她。
  “快进来,何时到的?外头是又下雪了?你先喝一盏子热茶去去寒气。”林芷几步路走到小吊炉前头,倒了满满一杯热茶递给沈知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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