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兴许是难事解决了，安叔心神放松，这时候显得比两天前好得多，他自个儿撑着身子半坐着，望着进门的林芷笑：“林丫头来了啊。”
一如她年幼时，每次来找师傅时都笑眯眯地招呼她，给她拿果子吃食的模样。
林芷看安叔的笑心里却发苦，脸上努力扯出来的笑脸也似浸了药汁儿似的泛苦：“安叔，吃了药可好些了？我带了糖雪球，酸酸甜甜，吃一个去去苦味吧？”
“哈哈，好！好！”安叔笑眯眯的应了，他一个颠沛了大半生的老头，临到老了，快死了。还能遇见一个乐意像哄孩子样哄他的小辈，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你是个好孩子，重情记恩。秀娘（崔绣娘）跟着你，我就放心了。好孩子，这次回了就别来了，安叔病得吓人。沈家厚道，往后啊，好好过日子。”
林芷低下头，手背上被泪珠烫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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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叔是在两天后去世的，夜里睡着了就再没醒来。人人都说这是福气，善始善终。
葬礼办得简单又冷清，沈氏来人帮忙，设下的灵堂好歹有了人来烧些纸钱。穿堂风卷着灰尘，又飘飘然落下，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落下了。
安叔下葬后李春花便上门来请催绣娘：“崔娘子，我也是寡居之人，咱家不讲究这些。你这就随我回去，家里正在动土盖房，要把往后你教人手艺的刺绣工房也修整出来。房屋如何开窗如何规整这些还得你去瞧瞧，有何要求好提出来，咱们一口气建好。”
催绣娘面带犹豫：“我听说，家里还有个不足一岁的小儿。还是再多等几天吧。”
“不用不用，元哥儿有城隍庙求来的平安符。”李春花再劝，“崔娘子，我是真心相邀。家里这次建房时间紧，还有个铺子要顾，你来了，正好帮衬一二。”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有不应，就会伤人了。催绣娘点头应下：“劳烦妹子了。”
“好，太好了，往后啊，我就有人作伴儿了。”李春华很是高兴，“催娘子现在就收拾东西，下半晌关了铺子我们来接你。我得赶回去做饭，大朗今日进城买牛去了，这次若是能买着，下晌我们便有车坐了。”
李春花家去的时候，沈知淳已经回来了。他也却是成功买到了牛。
兰姐儿一仰头瞧见她奶进门，一溜烟儿跑过去拽李春花的袖口，并且当着她爹的面大声告状：“奶，你快来看，爹爹买了一头病牛回来！”
“嘿，丫头，爹要是能把这牛养好了，你得给我洗一个月的脚。”沈知淳先是吓唬小孩，看见兰姐儿小眉头夹成一团才高兴了。
他扶着李春花去看家里的新成员：“娘，别听那丫头胡说。这牛好着呢！四肢粗壮、蹄子又圆又大，蹄盘厚实，牙也长得好。它后蹄有点跛是里头扎了跟刺，前头的主人用得也狠，看它蔫吧了又伤了腿，不想治了才着急出手。咱们好好养一养，能养回来，您瞧，喝了咱家的水，眼睛有神着呢！”
那牛似乎知道在说它，在李春花看过来的时候软软的“哞”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盯得人心软。
李春花先是在牛蹄子上看了一眼，瞧见绑了粗布，估计是大朗给敷了药。又见这牛极温顺，心里欢喜便笑着说：“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方面，家里谁也比不过你。”
“汪！汪汪！”狗崽子嫩生生的叫唤声传来。
“狗带回来了？”
“是。”沈知淳先是回了老娘的话，又冲着里头叫：“兰姐儿，不许去逗狗崽！小心它俩咬你。”
步子一转，对上一张长脸一对长耳朵，李春花诧异：“这是，驴？”
“是骡子。牛买的便宜且还得养一段时间，我便买了头骡子，赶车拉磨都成。”
一下子添了好些牲口，后头还有族人打地基的声音。沈家这方小院是彻底热闹了起来，李春华不知怎的，眼里热热的：“当家的，你可安心了。”
第32章 上梁礼
沈家新起的院子建得很快。
请来的建房师傅先来，背着手溜达了一圈，划下了各处的地基，交代沈家备好材料之后就走了。挖地基的活儿他可是不干的。
挖地基是沈氏一族的青壮上场，二十个大汉齐刷刷往地里一站，原本开阔地里瞬间显得热闹起来。干活的人多了，速度自然快。挖地和夯土都是要下大力气的辛苦活，挖地不用说了，一铲又一铲全靠两双手。
夯土呢？晒场上两百来斤的碌碡制成简易夯，十来个族人分站两旁，系上麻绳，随着打夯号子一齐发力才能抬起夯子。迈开几步后松手——夯由着惯性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激得尘土在土地上荡出圈圈涟漪。
然后又抬又落，循环往复，直到泥土面上俱是砸出来的白印子，这地基才算是夯成。
“叔伯兄弟们那，把夯抬起来啊，嘿，嘿嘿呦——”
“嘿嘿呦！”
激昂的号子声渲染出一股子生气勃勃的热闹。夕阳余晖下，林芷瞧见沈知衍兄弟俩，和沈氏族人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动作，以及砸在一起的汗水。埋藏在心底的那丝对古代宗族力量的厌恶忽然消散了。
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抱团求生，一致对外是最符合当下社会发展背景的选择。错的是立身不正的个别人，不是这样的生存方式。说起来，这算不算是充分发扬团结合作的集体主义精神呢？
“秀才娘子，笑什么呢？”帮忙煮饭的婶子打趣道，“手上可得端稳了，这二合面的窝窝头可不好浪费咯。”
自发来帮忙的族人不用留下吃饭，但要招待一顿点心茶水。沈家今年不用缴税，铺子里也挣了钱，自然不能小气。缸子里的凉茶没见过底儿，兰姐儿领了这个任务，颠着小短腿添茶添水跑得殷勤。
百来个窝窝头用箩装好，林芷帮着搬出来后与帮忙做饭的婶子招呼一声后就急忙走了。村人最忙的那段时间过去了，茶水铺子里现在又开始忙起来了。沈知衍兄弟俩都在建房，铺子里的担子就落在了沈家两媳妇身上。
“师傅，咱们走吧！”林芷检查了一遍固定在骡车上的茶缸后，冲着屋里招呼。
催绣娘快步走出来，摸了摸大青骡后熟练地翻身坐在了车钱盘上，撇了一眼缩在一旁的林芷：“坐稳了。”
鞭子划了个圈儿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一抖缰绳，那头大青骡便迈开四条长腿儿，拉着骡车哒哒往前。瞧着温顺极了，跟在林芷手上完全是两个模样。
“你又不是驴，怎还生了一副倔脾气。”林芷小声嘀咕，也太不给面子了。
这头大青骡才来时林芷这个没见过骡子的土包子很是稀罕了一阵，看见它拉磨时的好脾气更是欢喜，她还偷偷给它分了一半饼子呢！可在套上骡车拉货时，它就范了脾气，除了沈知衍兄弟俩，它谁也不服。
原本沈知衍要教林芷赶车的，可但凡林芷上去，那头倔骡子的四个蹄子就像钉在了地上似的，任凭你怎么赶，就是不挪动。实在不耐烦的时候，还会冲着人打响鼻。
李春花在旁边看得心惊胆颤，一叠声儿地让林芷快下来，可不要伤到自个。
妯娌俩都学不会，这往铺子送茶水的活还是得落在沈家兄弟俩身上。还在建房呢，扔下族人自个儿去赚钱可怎么说。还是后头崔绣娘来了才接下了这个赶车送货的活。
林芷也不知道她不爱出门的师傅怎么会赶车，那赶车的架势，谁见了不得赞一声好老练的车把式。
留下来用晚饭的人，只有沈知淳上门请的六位族人。对这些整个白日都在自家帮忙的族人，自然更要好生款待。剔骨肉里加了酸菜辣子炝炒，骨头汤炖大白萝卜，再加慢慢一大盘炒鸡子，主食是烙饼。这么一顿饭食，很是拿得出手，一桌子吃饭的人无不在内心感叹沈家厚道。
地基打好后，沈家人决定先建围墙。
砌墙的师傅是跟着运石头的船来的，父子三人，是沈知衍打听到的砌墙好手。祖祖辈辈都是石匠，据说有祖传的秘方，经他们出手调制的黏合剂能有效粘连石头，砌成的墙不惧风雨百年不坏。
父子三人干活很是麻利，几十斤的石头单手提溜着，抹了泥沙直接开砌。不过六天，沈家二尺宽，十尺高，总长二百八十尺的围墙就建好了。石匠师傅带着沈家给的一千二百文工钱满意离去。林芷看着一米来高的墙头上竖着根根尖刺也很满意，安全感倍增。
石头还剩下不少，沈家兄弟俩干脆用这些石头在前院的菜地铺了条路。新建的院子有抄手游廊连接各处房屋，从前的屋子也加了前廊，前院再铺上石头路，雨雪天便再也不怕一出门儿就是一脚的烂泥。
建房师傅干活儿的时候，沈知淳请来的木匠师傅也带了木料来沈家量了尺寸开工。木头花儿刨了一地，两只小狗崽也不怕人，争着在里头打滚，又带着满身的木屑疯跑。
正在做饭的李玉香见了，忍不住大声喊：“兰姐儿，莫要扰了叔伯们干正事儿！把小花和小黄都带到牲畜棚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