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滕彧已经走到跟前,低头,眼睛像要长在她身上,敛着音色问:“抛弃掉?像个玩腻的玩具。”
  “那是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姜河侧身,略过他下楼。已经有人陆续围过来,滕彧很忙,最好不要打扰。
  而且有些话不能再说,也没必要说。
  沉疴旧疾,何必翻新?这不没事找事吗?
  可刚下几级台阶,后面的人又问:“怎么回去?”
  姜河步子不停:“开车。”
  “你开谁的车?杨叔齐的车已经被我司机开回去了!”
  姜河顿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草率,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咬咬牙,依旧不看他,缓了缓说:“那我打车好了。”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滕彧真的不喜欢她总是背对自己,他要看见她的眼睛,要确定那汪池水里有自己的身影,为什么只能自己舔伤口,他才不要这么轻易让她走掉!
  于是挣脱开围过来的男男女女,不管不顾大声喊住她:“我现成的顺风车你坐不坐?”
  沿海公路上,日头已经西斜,在这初夏的海边城市,连云都是懒的,漫无边际地铺展,随心所欲变换颜色,从西天延漫过来,借着余晖打上车窗,流转在年轻男女的脸上。
  音响里放着《silent all these year》,就像诉说着他们自己的故事。
  可车内的两个人却为旧事争吵起来。
  姜河望着窗外,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是,我是说话重,当时伤了你,可我也道过歉了,现在只想心平气和对你。”
  “我最受不了你心平气和,太虚伪。”
  虽然嘴上冷讽,但滕彧的车开得是一如既往的稳,这东西在他手里跟个大玩具一样,加速或踩刹车,一点都觉不出突兀。
  有些刻在记忆里的东西是淡化不掉的。
  姜河承认,她会时不时想到从前,那是她抱有和好希望的筹码。
  于是转过脸问:“那我怎样你才能好受?你想让我怎样?”
  滕彧不语,睫毛不经意抖了抖。
  姜河叹气:“那个时候,我爸和你爸、两家酒店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我又能怎么办呢?
  滕彧看她一眼,又转回视线,望着前方:“和那些无关,是你不在乎我,没一点真心。”
  姜河也气:“那和什么有关?真心又不能掏出来给你看!”
  滕彧自嘲地笑笑:“无所谓了,这些年我也逐渐想明白,你和我不是相互喜欢,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你。想想看,你既不怕伤害我,也不怕失去我,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我那时参加什么比赛,有没有获奖,甚至大学时有没有人追、去不去相亲,你问都不问,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喜欢对你而言就是那么廉价。”
  姜河听着,看着眼前人如此平静倒出曾经心酸,她那颗压抑着的心脏忽然极速跳动,她想为自己辩驳,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什么用呢?没有用。她总是这么劝慰自己。就让他那么想吧,这样自己也能明目张胆地往前看。
  滕彧余光见她低了头,紧咬着唇,也没再往下说。
  可心里某处却疼起来。
  就这么僵持了十分钟。
  姜河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到海边,再到彻底看不见城市,只剩大片大片金色的云和沿路平静的海。
  这才意识到不对,问:“你要去哪里?这不是我回家的路。”
  滕彧食指点着方向盘:“这么着急回家?就那么不想和我多待会?”
  姜河没回答,缓了下,问:“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她看见滕彧被光影勾勒的侧脸有了笑容,点头说:“‘我们’,久违的称呼。”
  姜河破坏氛围:“随便去哪吧,只要别有投资大咖就行!”
  杨叔齐那副猴子般上蹿下跳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想到就后怕。
  滕彧听得懂,禁不住笑了,姜河叹了叹,也跟着笑了。
  过了会,她问他:“滕彧,我们的关系是不是该正常化了?”
  滕彧想了想,依旧不领情,声音却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只是很平静地讲出一个事实:“那你应该知道,按照正常化流程,我得继续向你求婚。”
  姜河噎住。
  那还是算了。
  不过反过来想,两个人可以坐在一起吵一场也算有收获,虽然他们不止一次争吵过。姜河明白,就算两人之间再无可能,但滕彧重感情,还是有机会做朋友的。最起码,她不想下次在公众场合见面时,和他演对手戏。
  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个好演员,没有任何信念感。
  就在这时,车子转弯,前方的海面突然出现了一艘巨轮,从模糊到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偏斜着,停歇着,在平静的海面上矗立,又好像并未停止航行的脚步。这画面突兀又和谐,在海鸥纷飞的布景下,有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而它仅仅,是一艘搁浅的货轮。
  “是它,blueways。”姜河倾身看,小心出声。
  滕彧识趣地降下车窗,减慢车速。海风吹进来,带着咸湿,冲淡了彼此间的僵持。
  “想看吗?”他问。
  姜河回头,对上他视线,这个人真是精准打击。
  她笑了:“想看。”
  车子没有停到停车场,而是停在一个咖啡小店的路边,这里游客不多,但视野极好,而且小店旁还有座灯塔,不是真的灯塔,是为了观景特意建的灯塔型瞭望台。
  他们在海滩只走了一小段。姜河今天完全是约会装,5厘米的细跟尖头鞋不适合踩沙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两人只远远看了会轮船,听了听海浪,没再往前走。
  夕阳更浓,游客却蜂拥而至,很多人掠过过他们往离船更近的浅滩走去。那里有好多人做收费拍照的生意,气球、鲜花、头纱,仿佛一切都和浪漫有关,这艘搁浅的船,带来的不仅是流量和生意,还有虚无缥缈的寓意。
  滕彧轻轻拽了下姜河的衣角,声音被海风拂过,带着一丝温柔:“我们去咖啡店坐坐吧?这家的甜橙芝士慕斯也不错。”
  也许是夕阳太美,姜河看着眼前这张脸,有种久违的熟悉,熟悉到依旧能唤起她心底最原始的悸动。
  转身时,她的手背擦过他的指关,轻轻触碰了下。
  滕彧指节微动,下一秒,抬手,握住她掌心。
  “小心别摔着。”他说,拉她近身,很合时宜地松了手。
  第18章 搁浅的巨轮
  滕彧说,这家灯塔咖啡店是几个朋友一起投资做的,刚建没多久,还在宣传中,主要是为了蹭blueways的热度。
  “作为一个本地人,我听过一些抱怨,说不就是一艘搁浅的破船吗,有什么可看的?怎么说呢,这就和前段时间大火的鼓楼一样,有位城区大妈见好多年轻人来打卡,直接甩了句:一个破特么鼓楼有什么可拍的?”他笑笑,对姜河说:“当地人也许就是这种心态,没当回事儿却又有点小自豪。”
  确实,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登海这边搁浅报废的大型轮船少说也有四艘,可作为本地人的姜河,却一艘都没见过。她是那种人,你若不陪她去,她自己不会特意去。
  “我之前总在视频里刷到,今天见到真的,还是觉得挺震撼。”她感慨。
  “网上有种说法,你知道吗?说它是‘为爱搁浅’。”
  滕彧执起杯子,喝苦酸的美式:“是不是很好笑?什么都和爱情联系起来,虽然多半是为了吸引游客。谁也不会关心这艘船经历多大风雨,抵挡住多少危险,才跋涉到这里。”
  姜河却觉得,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也是好事,停止流浪,找到归宿,在咱这片海滩搁浅算是有缘吧,我想到一个很肉麻的词。”
  她对滕彧笑了下,说:“船与岸的双向奔赴。”
  确实肉麻,跟写小作文似的。
  滕彧笑着笑着,忽感悲凉:“‘双向奔赴’……但你也看到了,这船越来越破,最终会变成一堆废铁,为了不影响景区环境,还可能被市政部门拉走,上不了岸,回不了家,说到底是这破船的一厢情愿罢了。”
  也许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姜河觉得他是特意带自己来此。
  喝完咖啡,滕彧又带她上了灯塔,大概四层楼的高度,从瞭望台看去,落日红成一片,海水也是红色的,深浅层次,盈满光辉。
  这片红色霞光也打在姜河的脸上,她扶好铁栏杆,沐浴着美到窒息的辉煌景象,忽然明白,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看日出日落,因为那是人最接近宇宙变换的时刻,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自然之力悄无声息,却又磅礴无际。你会相信,这世界有因果循环,有守恒定律,有不被辜负的真善美,就算万物刍狗,沧海一粟,但你是自然的一部分,就自然而然获得了它的生命力……
  光芒融进姜河眼睛,璀璨。
  滕彧忍不住去看,她还是那么美好、静谧,让他能瞬间忘记所有烦心事,就像第一次见她时,心能静下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