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没变成秃瓢儿但是又把头发染成栗色的天仙摇下车窗,欢快地伸出一只手打招呼:“早上好啊,小山陶!”
陶小山的眉毛舒展开,弧度很小地笑了下。
李尧钻下车,头发蓬松得有些过分,随着他的动作翘得很欢快。“啊——”他懊恼地说:“昨晚上洗完头没怎么擦就睡着了,早上起来变狮子王了。”
陶小山神色认真地说:“好看。”
李尧扑哧一声笑了,揽着陶小山脖子:“呆山。”
陶小山坐上副驾驶,李尧递给他一副墨镜,陶小山听话戴上,李尧拖长音喔了一声,“帅山。”
更加像摇滚青年的陶小山腼腆一笑,显出浅浅的笑窝。
“出发!”
到达小枫林时是下午,途经那个大水湾,陶小山指着旁边的土沟给李尧看,“尧尧哥,当时你就是在那里救了我。”
李尧看了一眼,“怎么没有诸葛菜?”
“啊。”陶小山扭下车窗,那片地绿油油的,却没有诸葛菜的影子,陶小山不死心,直想探出身去,可目光所及,就是没有那紫色的小花。
陶小山坐好,安静地望着前面。
李尧看他一眼,问:“是在这里拐弯吗?”
陶小山忙给他指路,“对,拐过去就到了。”
陶小山的家在村子最东边,有一座很小很不起眼的院子,前面零零散散有几户人家。
好在门前足够宽敞,除了旁边拴着邻居家的一头黄牛。
“得嘞,我就停这辆劳斯莱斯后边。”李尧潇洒停在牛屁股后面。
陶小山说:“它叫老黄,不叫老斯。”
李尧哑然,结果见陶小山抿嘴笑,反应过来,这是笑话王又随口讲了个冷笑话……
真是功力十足啊。
“好啊你陶小山。”李尧一把压上他的肩,“学会逗我了是吧。”
陶小山毫不反抗,两个人挤挤挨挨地走到家门口。
“这就是你的家啊陶小山。”李尧站定,面前的门很矮小,掉了大半的漆,露出朽了的内里,门锁上挂着一根极旧的红绳,旁边留着稚嫩的刻迹,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奶,小山,去jianmai子。”
“奶奶,小山去捡……麦子。”李尧顺着字念出来,弯起眼睛笑:“小—山—”
他抬手摸上只到他腰间的字迹,看向已经长大不会再乖乖自称自己小山的人,“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
陶小山:“当然可以。”
“嗯。”李尧在陶小山脸上弹了一下,“我来是看我们小小山的家的。”他的手滑下去捏陶小山后颈,浅色的眼珠盯着陶小山的眼睛,“所以诸葛菜没有了也没关系,好吗。”
陶小山呆站着,迟钝地点了点头。
“好,那快点开门吧。”李尧松开手,陶小山条件反射一般地立刻覆上自己的脖子,待回过神来见李尧正笑着看他,忙拿下书包掏钥匙。
五月底的天气还是热,都让陶小山喘不上来气,他胡乱地用手掌扇风,终于把一年没开过的门打开了。
陶老太太几年前去世,留给陶小山这两间旧屋。除了到处跟别人说她姓陶,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没有上过学,却就这样拉拉扯扯地把捡来的陶小山养大了。
“我们家没有地,等到别人家收完麦子,我就去捡掉了的麦子粒儿。有时候被人看见了就撵我,我就跑,他们跑不过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陶小山眉毛扬起来,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狡黠。
两人坐在台阶上,李尧一边哎哟着一边摸陶小山后脑勺,“这么厉害啊陶小山。”
陶小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捡了块儿小石头在地上划拉。李尧的手一直放在他脖子上,摩挲柔软的发尾。
“尧尧哥。”陶小山下巴抵在膝盖上,往李尧那边偏头,“你还知道哪里会长诸葛菜吗?之前你说你见过很大一片。”
李尧的手放下去,“我也记不清了。”他站起身,看看小枫林蔚蓝的天,再看看挺高的个子坐下就变成一小团的陶小山,手指揪揪陶小山的头毛,“走,我们去找找。”
小枫林是很典型的北方村子,一片麦子一片树,一个农民一把锄,人们就这样长在黄土、吃在黄土、死在黄土,代代生息,周而复始。
麦青麦黄,花开花落,是这里最常见不过的事。
诸葛菜本就是一年生或两年生植物,也许今年就是没开,也许花期已经结束,陶小山明白,但只是会有点可惜。
这花的名字是李尧告诉他的,他和李尧好不容易重逢,他想和李尧一块儿看那种遍地都是的小野花。
“为什么这么想看它。”李尧拨弄草丛,和陶小山一起找有没有还开着的。
“因为想跟你一块儿看。”陶小山背对着李尧蹲着,又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发闷:“你过生日那天我就想带你来,想跟你说尧尧哥,你看这花这么小,也还在长着,开着。”
“当年我躺在这儿快死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死,我抓着底下的草和土抓得手都破了,我想活着。”
李尧看着他的背影,脊背上的骨头凸起,单薄地撑着想活的陶小山。
“你救了我,你那么好,你也活着,咱们都活着。”说完这句,陶小山站起来,朝远处走了走,低着头还一直在找。
“山山小。”过一会儿李尧喊他,陶小山回头,李尧站在远处对他勾手,“过来。”
陶小山踱过去,李尧神神秘秘地扶着他的肩让他蹲下,“我找到了。”
“在哪?”陶小山眼睛都亮了,李尧附和:“是啊,在哪儿呢?”
陶小山低着头,鼻尖突然被碰了一下,抬起眼,李尧屈指夹着朵小花在他眼前,用花瓣轻轻碰陶小山的鼻梁,“这儿呢。”
李尧拨开旁边一丛茂盛的野草,里面长着几朵细的、韧的、蝴蝶翅膀一样的花。
第8章
回去的路上陶小山心情明显转好,甚至小声地哼歌。
李尧凑过去,“在唱什么呀山山小。”
陶小山不承认,“没唱。”
李尧把人箍住,“没唱?”
陶小山被他压着直不起腰,还不承认:“真没唱。”
“欸?小山?”两人正闹着,一道浓重乡音传来,李尧松开手,陶小山站直了,看着来人:“勇叔。”
“你回来了?”陈勇背着打药桶,刚从地里回来,“你不上北京嘞?还去么?”
“嗯。”陶小山说:“就回来待两天。”
“噢!”陈勇眼珠子在陶小山和李尧身上转悠,“他是?”
陶小山还没想好怎么说,李尧先一步回答:“我他员工。”
陶小山:“?”
“嚎,小山当老板来?”陈勇呵呵笑,“不赖,有本事!”
直到陈勇走了,李尧一直在憋笑,没别的,就是陶小山刚才惊讶的样子太好玩了,眼竟然能睁那么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干嘛那么惊讶。”李尧还逗他,“老板,什么时候开工资啊?”
陶小山掏兜,“现在就开。”抬抬下巴,“手。”
“哟。”李尧伸手,“派头这就起来了。”
手掌心上一点柔软的触感,是刚才李尧给陶小山摘的那朵小花,陶老板把工资发完,潇洒转身离开。
李尧笑了笑,收拢手掌,“老板,等等我。”
到家的时候,一个小孩正围着李尧的车转,见他们来,一下躲到车后面,露着俩眼看他们。
“谁啊,认识么?”李尧问陶小山,陶小山对着小孩喊了一声:“小瓜?”
小瓜噌地缩回去,过一会儿,一颗石头丢出来,李尧抬手护了下陶小山,好在石子没有准头,没砸到人。李尧拔腿向那边走,陶小山抓住他的手,“算了,尧尧哥,他……”
“有点傻?”李尧和陶小山回到家里,听陶小山讲这个小瓜。
“对,很小的时候发高烧,到现在十多岁了,说话还不太利索。”陶小山说:“他就是前面那家的,他爸是刚才在路上说话的那人,陈勇。”
“那他叫陈瓜?”李尧坐在炕上,捏陶小山手指头玩,“这名儿挺个性啊。”
“不是。”陶小山笑:“这是小名儿。”
两人正说着,房顶上一阵叮了咣啷响,李尧和陶小山一起仰着脸往上看,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短腿哗一下踩进来,又很快地抽走,紧接着房顶上又哒哒哒一阵响,长长的喵了一声之后安静了。
房顶上的小洞向下漏着光,李尧和陶小山面面相觑,这是巧遇猫大侠飞檐走壁,又……喵失前蹄啊。
陶小山上房顶一看,不止这一处漏的,房子太旧,屋顶得重新翻修一下。
“欸。”李尧在院子里喊他,陶小山向下看,李尧指着西边的墙头,只见一只长毛脏花猫正端坐其上,黄眼睛盯着陶小山看。
陶小山和它对视,面无表情地喵了一声,小猫尾巴摆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