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过我就不吃了。”李尧说:“还有事儿,我得走了。”
“这么晚了还走啊?”宗英皱眉,“明天再去吧。”
李珉之附和:“对啊,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吃饭总来得及吧。”
李尧双手合十讨饶,“李同志,宗女士,我真得走了。”
“你这孩子。”宗英嘴上不让走,实际上绝不会耽误孩子工作,“自己回去弄点吃的,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李尧站得很直,弯着一双笑眼,低头看着母亲,“我知道。”
宗英:“行了,去吧,开车来的?刚才回来没看到你的车呀。”
“车库呢,我走了啊。”李尧和他们告别,刚出门口李珉之追上来,“尧尧,这粥你带着,饭盒保温,饿了就喝两口垫垫。”
“谢谢爸。”李尧接过去,很认真地盯着饭盒上的小蘑菇图案,又说一遍:“谢谢。”
李珉之看着心疼,拍拍儿子的肩膀,“累了就回家,我跟你妈能养你。”
李尧假哭两声,“太感动了老李。”
李珉之:“臭小子,去吧,开车慢点。”
“知道。”李尧也拍拍老李肩膀,“你和妈保重身体,我走了。”
“开车注意安全!”宗英从窗户向外挥手,李尧也冲她挥挥手,拎着饭盒离开。
暮春夜,汽车从地下车库驶离,向前,融入到夜色之中。
第6章
“山哥,你晚上怎么没和金毛哥一起吃饭?”张林林闲着无聊,腿立在墙上,问正在铺床单的陶小山。
“他说晚上有事儿。”陶小山利落地抚平床单褶皱,“明天再一起吃。”
“哟。”张林林打趣:“你俩就像……像那个什么,非得凑在一起吃饭才香。”
陶小山:“像什么?”
张林林哈哈笑:“像小鸡小鸭和小猪,在一个圈里挤着吃。”
陶小山看他一眼,张林林腿放下来,“错了哥。”
“要说小鸡小猪,我还真想我家里的猪了。”张林林叹气:“也不知道长多肥了,山哥你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
咚咚—
门外突然有响声,张林林爬起来,看陶小山,“什么动静儿?”
陶小山脚步放轻,走到门口,拿起了在墙角立着的铁锨,“谁?”
门外没有人应声,只是又轻轻地敲了下。陶小山一把拉开门,门口立着个黑影儿,帽子遮挡着大半张脸。
但陶小山一眼就认出是谁,丢下铁锨,“尧尧哥?你怎……”
李尧突然向前,倒在陶小山身上,陶小山忙抱住他,“尧尧哥?”
张林林跑过来,见俩人架势吓一跳,“我靠,他咋啦这是?”
李尧浑身都泄了力,微微弯着腰,头抵着陶小山的肩,陶小山向后踉跄两步撑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可李尧一个字儿也不说,呼吸异常急促,陶小山当机立断:“林林,摩托车。”
“噢好!”张林林马上去拿钥匙,“你们就去离咱这儿最近的那个医院吧。”
“嗯。”陶小山先把李尧扶上车,自己再上去,李尧还是没什么反应,陶小山怕他自己在后面会掉下去,转头对张林林说:“用绳子把我们捆在一起。”
“啊?”张林林:“要……要这样吗?”
陶小山面色冷峻,“要。”
他这么坚决,张林林马上从屋里找了根捆面的麻绳出来,“只有这个了。”
“捆吧。”陶小山单手把李尧的手抓在自己腰前,方便张林林捆绳子,耳边突然有温热的气息,是李尧笑了。
陶小山一愣:“尧尧哥?”他的手没松开,微微侧头,“你没事了?”
李尧的脸小幅度地蹭蹭他的脖子,声音沙哑:“有事。”
“这……还捆不捆了?”张林林拿着麻绳,看看陶小山,再看看李尧。
“捆啊。”李尧闭上眼睛呵出一口气,“还得麻烦您,捆结实点儿。”
“行……”张林林不知道他闹哪出,绳子在俩人腰上绕两圈,打成一个死结,“好了。”
李尧嗯了一声,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搂着陶小山的手拍了拍他的腰,“走吧。”
陶小山启动车子,拐到那条笔直的油漆路上,沾着面粉的粗粝麻绳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凛白月色下,陶小山能感受到李尧的心跳。
到医院门口,李尧自己解开绳子下车,陶小山要扶他的,反而被他一把搂住了肩,拖长声音:“没事的——”
进了医院里头,灯光直白一照,陶小山才看清李尧的脸,嘴唇特别红,嘴角上还有好几个泡。
察觉到陶小山在看他,李尧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是不是可丑了?”
陶小山压根儿没往丑还是美那方面想,俩人站在一楼大厅,就这么脸对着脸,陶小山拨开他的手,眉毛拧得能夹死蚊子,“这怎么回事儿啊?”
“你是说,你知道自己柑橘过敏,还吃了橙子?”医生不可思议地看李尧:“图什么?”
李尧呲牙费劲地笑:“馋呗,没忍住。”
医生叹气,唰唰给开了张方子,“一楼拿药去吧。”
陶小山先一步拿过单子,医生又点着单子上的药名嘱咐:“这个药膏是涂抹的,另一个是口服的。”然后看一眼旁边“自作孽”的病人,“他应该知道。”
“谢谢大夫。”陶小山对李尧说:“我去拿药。”
“我也去。”李尧跟着站起来,陶小山让他坐在科室外的椅子上等,“我很快就回来。”
“多快?”李尧肿着嘴问,说话都含混不清了,还不肯闭嘴,拉着他衣服问:“多快?”
“四分钟。”陶小山真的认真想了想,迅速计算了一下从这里到拿药窗口的距离和等待的时间。
李尧松开手,“行,去吧,我现在开始数,一、二……”
陶小山小跑着下楼,等拐过弯去看不见了,李因向后靠在椅子上,疼得嘶一口气。
他仰头看医院天花板,长腿屈着,手指头一下一下敲着扶手,老妈的话还在脑子里转悠:“会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吗,李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和他往常不同,左边嘴角略高一点,是他观察和练习过很多次的李尧的笑容。只不过他现在嘴肿着,肯定远没有李尧笑得好看。
有人上楼,听匆忙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陶小山,李因坐直了,偏过头去看他。
陶小山是跑回来的,跑到李尧面前撑着膝盖喘气,额头上的头发都湿了,却噙着不太明显的笑意,问:“数到……几了?”
李因压根儿没往后数,当时随口一说而已,陶小山就当真。李因笑,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没到四分钟呢。”
“那就好。”陶小山坐下来,给李尧涂药。
“尧尧哥。”陶小山盯着他的嘴唇认真涂药,突然问道:“你过敏的话,可以吃橘子吗?”
李尧嘴只能张开条缝儿,哼哼一声,意思是不能。
“那能碰橘子吗?”他停下手,举着棉签说:“可是两年前你给我扒橘子了。”
他歪了歪头,认真问道:“你那时候不过敏吗?”
陶小山眼睛很干净,李因第一次见他就注意到了,像某种小动物,直白的、分明的,再烂的人也很难对着这双眼睛撒谎。李因眨眼,轻轻啊了一声。
但陶小山似乎只是问一下,无论李尧两年前对橘子过不过敏,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把药膏涂匀。
“好了。”陶小山捏着棉签拆另一盒药,仔仔细细地看说明书。
李尧戴上卫衣帽子,头倚在墙上看他,“怎么样陶老师,看出什么来了?”
陶小山把长长一张说明书叠起来,精简成四个字,“温水冲服。”
李尧鼓掌。
“我去给你倒热水。”陶小山起身,李尧一把抓住他,“凉水就行。”
“我刚看到护士台有暖瓶,我接一杯来。”陶小山不走,也不扯他的手,只是站在原地跟他解释。
李尧没放手,“护士台在一楼,你还要去一楼啊?多麻烦啊。”
陶小山突然弯下腰,“尧尧哥。”
他们的脸相距只有两拳远,李尧睫毛快速眨了两下,“嗯?”
陶小山的手覆在李尧抓着他袖子的手上,“我很快就回来了。”还轻轻拍了拍,“这次你数到三十,行么?”
李尧噢了声,松开手。
“五、六……”李因摇摇头,怎么还真的数上了,傻不傻,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五岁之前的孩子和陶小山会这么幼稚,给等待设置倒计时,可如果人不会回来,数到几都没用。
李因又无聊到开始发呆,想到鱼片粥被他放在了车上,想到李珉之熟练地戴围裙挽袖子的样子,想宗英喂橙子和在窗台前招手的样子。
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比他要幸福得多啊。李因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浸出来,有个人影模糊地跑来,手中两个白点,是纸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