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本来想惩罚的人是许清源,为什么现在被支在刑架上烤的人却是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苦夜无眠,经历了物理意义上的睁眼到天亮,池昉的头沉甸甸的,眼皮一直跳,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到透不顺畅气来。
  煎熬的一上午过去,临到饭点,早早去西桥村的蔡飞凤还没有回来村委。大概是怕池昉着急,她先发来了几条微信,消息断断续续,一会儿语音一会儿文字,大致意思是打听到了买家,对方是西桥村的大钱袋子,人有点势力,手里的生意很杂,又开浴场又做按摩店的,来钱特别快。他买拙泉山居的目的是想改造成情趣民宿,许清源卖得太着急,十有八九不清楚内里的门道,只瞧见人家出手大方,满口爽快话,就傻傻收了对方的钱,合同里埋着多少坑都不知道。据说月底就要求办完所有交接手续,瞅这光景,拙泉山居能拿回来的希望渺茫。
  池昉飞快地打字:村长,买家的联系方式有吗,我找他协商。
  蔡飞凤回复:你先别急着联系,我现在人过去一趟,拙泉山居在龙栖山上,龙栖山到底是鉴云村地界里的,我去问问情况,对方多少总要卖我个面子。
  「好,麻烦村长费心!」
  池昉这边急得跟什么似的,微信电话又响了,他拿起一看是马霏霏,内心先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赶紧接起来放到耳边。
  “喂霏霏,怎么了?”
  “池老师你赶紧回来吧!”马霏霏焦急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那些工人们又来了,源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绪特别不好,和他们现场起了冲突,两边都动上手了!”
  “什么!人怎么样,有没有事情!”池昉的整颗心被紧紧悬吊起来,许清源怎么会跟人打架,他平日里连句脏话都不肯说。
  “我、我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情,我被珍姨拉进茶室里躲着……”马霏霏的声音听起来一团乱,“我很害怕……池老师,要不要报警啊?”
  “霏霏你先别慌,我现在在村委,马上开车过来!你告诉我具体情况,怎么会突然动手的?”池昉拿了车钥匙飞也似地冲出门,边跑边问手机对面的情况。
  “就是上午的时候,陈武德他们又来了,还来了个西桥村的流氓头子,非要硬拆拙泉山居的招牌,还说下个月我们几个都不许再在这里工作了。那些个工人推搡源哥,宝宝冲上去护着,被那流氓头子狠狠踹了几脚,源哥、源哥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真是兵连祸结,倒霉事桩桩件件地来,幸好池昉因为记挂许清源一直没有回市里。他拉开车门跳上车:“我马上到!”
  乡间小道错综复杂,时不时从转角冒出几个遛弯大爷,路中间又蹲下几个嬉笑玩闹的孩子。池昉白着张脸手脚冰凉,轰不了油门还乱打方向,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龙栖山上去。
  摁喇叭摁到崩溃,他失魂落魄地自问,是不是老天爷见不得他拐走许清源,所以出手教训他的痴心妄想。一根没情没爱的老油条,孤家寡人才是本该有的宿命,现在开始浪子回头搞真爱,竟奢望有个家了,你有这个福气吗?
  他不该心软答应许清源,不该贪婪地白日做梦,要是一开始就绝了对方的念想,拙泉山居根本不会被卖,许清源也会死心留在鉴云村的。池昉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一路乱七八糟地掐握方向盘,好不容易驶进了半山的停车场,他随便靠完边就扔下车,一路狂奔往游步道上赶。
  还没看到拙泉山居的影子,山上已经走下来许多人。几名派出所的民警最显眼,深色的制服在头尾的位置很突出,中间的流流氓氓池昉没空隙辨认,他的目光径直落在最后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许清源青着胡茬,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形容颓唐。这不是打了场架被打伤的神态,而是整个精气神都失散的灰败。曾经初见时,那个人像山泉一样清澄明湛,闪耀的阳光碎在水里都是温柔的,而此刻,本来亲近的脸却变得那么陌生。
  他们的视线交汇,许清源看向池昉的眼神,仿若几欲干涸的残壑,毫无生息着。
  第70章 知恩图报
  大年初一那天,池昉和许清源早早去寺庙祈了福,许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他们两个敬完香,池昉还买了一张薄薄的平安经,敦促许清源装进手机壳里,这样就能随身携带不怕丢了。许清源笑着打趣他,你好迷信,老师不应该是唯物主义者吗?某人一贯巧舌如簧,辩道,什么迷信,这叫民俗文化。
  “就一张,给我了,你呢?”
  “反正我们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你带着不就等于我带着。”
  这是池昉第一次买平安经,据闻是高僧亲笔,花费了他两百大洋,听上去很像智商税。池老师并不指望这小物件能有什么强劲的功法,不过是看到了,买下来,求个心安。然而劫来了,再多的平安经都不管用,正月还没过完,许清源就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派出所。
  监控显示是许清源先动的手,那个西桥村的流氓头子嚷嚷着要验伤,硬是不肯接受调解,大有想让许清源在拘留所里过元宵的架势。池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行政拘留,提出愿意给钱和解,对方狮子大开口,十万块,少一分都不行。
  池昉费了老大劲才把火气摁回去,克制地说:“这个数太离谱了吧,跟抢有什么区别?真要追究起来你先踢了我们的狗,这又该怎么算,还是说个大家都能接受的金额,各自都好早点回家。”
  “是你说要给钱和解,我本来都不想答应呢!狗跟人能是一回事吗?狗是畜生,畜生懂不懂,诶你是不是鉴云村那个什么……假模假式的老师啊,有你什么事儿,给老子滚一边去!”
  许清源寒声道:“谁说我要和解?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嘴巴放干净点!”
  池昉生怕火上浇油,赶紧拉住他:“好了你少说两句,还没打过瘾是不是?”
  对方看他一眼,竟然撇身脱开他的手,说道:“你回去吧,这件事你不用管。”
  从见面开始许清源就一整个不对劲,浑身上下长满了刺,池昉不得不拿出气势压他:“我不管你谁管你,真想在派出所里过元宵啊!”
  “我可以,有什么不行。”
  池昉快爆炸了,不识好歹的狗脾气!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叛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先斩后奏,不声不响卖掉拙泉山居,训他几句竟记了仇,眼错不见又跟流氓打上架了,进派出所很光荣吗态度还敢这么差。
  “你别带着情绪行不行,大过年的蹲拘留所是想晦气一整年吗?”池老师好歹还想把人哄听话些。
  许清源却突然不吃他这套了,坚持道:“你回去吧。”
  对面那流氓幸灾乐祸地拍掌:“听见没,他也叫你滚呢。”
  ……妈的。
  “行,你主意大,我做不了你的主好了吧!”
  池昉脸色铁青地从调解室出去了,掏出手机想给村里打电话搬救兵,还没拨号码蔡飞凤倒先打过来了。她着急地告诉池昉许清源和西桥村的人闹了起来,那位拙泉山居的买家听到消息十分震怒,当着她的面大拍桌子。池昉粗粗呼出一口气,说自己知道,此刻正在龙溪派出所守着许清源。
  蔡飞凤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冲动竟然动手了呢,岂不是有理都变没理了,西桥村的陈老板硬是要给阿源难看,还放话说拙泉山居是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大不了大家法院见。”
  对方借这个由头,连村长的面子都不卖了,那池昉该去求谁,难不成去求乡里“大官”金海强吗?士可杀不可辱……何况金海强是文化站的,不掌大权,多半顶不了用。几分钟过去,手机屏幕暗下来,池昉在调解室门口点燃一根焦躁的烟,被路过的民警提醒,你好,室内禁烟。
  “哦,哦,不好意思……”他灰头土脸地移步到大门口,刚站定就迎上一头呼卷的寒风,裹着烟雾的气流霎时扑向毫无防备的眼睛。
  真辣,眼眶都被熏红了。
  要不,就给十万吧,背着许清源偷偷给,先把人捞回家再说。虽然那家伙今天特别混账,但池昉气归气,人还是得护着,许清源又不剩别的家人,除了自己,能指望谁心心念念地牵挂他。
  池昉掐掉烟,正准备折返回去给钱,一辆双拼迈巴赫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副驾先下来一个协警,然后站定候着后排打开车门,出来的人池昉认得,他在乡里的领导公示栏见过照片,正是龙溪派出所的刘所长。
  “贺总,多谢啊,特意送我回来!”那位下车后还朝车内弯身示意了一下。
  “刘所客气,顺路的事。”说话的是一把熟悉声音。
  接着这位刘所长就目不斜视地迈进大门了,从池昉的面前气势凛然地掠过。
  贺英杰下车来,手扶着车门:“池老师,大过年的,你为谁跑派出所来了?”
  池昉正要说话,又被对方打断:“为谁都犯不着在大门口吹冷风,来,上车暖和暖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