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主持人在台上将情绪层层递进,渲染着天气和大家一样热情,台边的小龙人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中忍耐。长这么大岁数,一直生活优渥的池昉没遭过这种罪,他以前参加过森林夏令营,当时还觉得挺受难的,现在想来那才哪儿到哪儿啊,花钱玩吃苦和真的在吃苦完全不是一回事。
池昉盼望着赶快结束这可怕的三小时,然后跑回去拙泉山居,朝许清源好好卖一通可怜。
度秒如年地熬到了十一点,最后一个歌舞表演终于结束,池昉飞奔到后台,把身上的玩偶服光速脱了下来。浑身都红透了,他像一只刚从蒸屉里被夹出来的大闸蟹,热气四溢,水光淋淋,裤子湿黏得不舒服,只能岔开腿坐着。
久违的新鲜空气哪怕并不清凉,也足够让池昉贪婪地大口倒吸进肺腑里。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吨吨吨地仰头猛喝,另一只手解锁手机,拿眼角去瞄未读信息。
许清源: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刚刚到家。
池昉正准备喝完水就回复,小李拎着盒饭和冰咖啡找过来了。
“太好了,池老师你在这儿!我来给你送午饭。”
池昉点了下头,大喘气了十几秒后打招呼:“不用了小李,我中午回去吃,顺便下午休息一下,太热了我快死了。”
小李看着浑身泛红、从头湿到脚的池老师,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池老师,真是难为你了,今天这么热的天穿这么闷的衣服,能坚持下来确实不容易……那个,省电视台的人过来了,对我们这个活动省市决定出专版报道,下午会有跟拍直播,金站交代让小龙人出镜,随着镜头一起走……”
池昉的脸刷得一下就黑了:“什么意思,流程里没说要跟进这个环节啊?”
“对对,是没写的……”小李瞧出来池老师很不痛快,任谁领到这种任务都想骂人,“领导们临时决定……”
离谱,什么领导们,不就是金海强一个人的“突发奇想”?还临时决定……是临时决定整他吧!
池昉这回不想再做软柿子了,直截了当地拒绝小李,说身体不太舒服,既然流程上没有,想来也是影响不大的,原先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池老师,金站那边恐怕不太好推的。”
“有什么不好推,我说的话你原模原样转告他。”
小李在心里摇摇头,这池老师啊,还是太嫩了。他当着池昉的面给金海强打电话,还好心帮池老师润色了一下,听上去措辞顺耳许多,然而金海强还是让小李把电话交给池昉。
说了没几句话,池老师的唇线越绷越紧,眼神越来越冷。小李识趣地走远开去,没事找事地帮后台的人搬运道具,等到片刻后池昉来还他手机,他抱歉地说:“池老师,辛苦你了,我给你买了杯冰美式,你消消气。”
难怪呢,盒饭搭配咖啡的组合不多见,原来是小李自费的,只因要被迫来做得罪人的传声筒。池昉的火气无处可发,对他说了句谢了,就拿上盒饭和咖啡气冲冲地离场。
在鉴云村的文化礼堂,短暂休息的池昉给许清源打去电话,报备中午回不来了,同时把金海强翻来覆去地咒骂上好几遍。
“上午就已经热成这副德行,我快窒息了,下午那种热法,索性直接让我升天了吧!电视台跟拍还不能偷偷溜走,真是要气炸!”
许清源眉头紧锁:“为什么要听他的,你不算归他管。”
“可我两年后的考核鉴定表要乡里盖章,绕不过他。”池昉当时在电话里听到对方居然拿考核说事,别提有多火冒三丈了。他想不通哪里得罪了金海强,居然变着法地整他,难道非得奴颜婢膝地奉承讨好才算“配合基层工作”吗?
叮咚一声,群里送达一则消息。
“啊啊啊催我去集合,都还没骂解气呢!”
池昉夹着手机赶紧扒饭,电话那头的许清源听到他囫囵吞咽的声音,忍不住道:“慢点吃,喝点水。”
池昉的确差点噎住:“我得……咳咳挂了,晚上再跟你说,拜拜!”
“……拜拜。”
通话匆忙结束,对于池昉工作上的事情,许清源既没经验也没资源,无法提供建设性的意见。面对金海强的刁难,他能做的只有听池昉发发牢骚,纾解下郁闷的情绪,其余的竟一点忙都帮不上。
今天店里很空,游客们都去参加民俗文化节了,马霏霏几人得闲便都坐在餐厅里。蔡国珍问黄元斌空调是不是坏了,怎么不太凉快。蔡海生搭腔,那是因为外面太热了,得亏两个小的没出去凑热闹。
黄元斌和马霏霏原先也想去文化节的,被院子里的热浪给吓退回来,与其去感受“历史最高”气温,还不如在店里吹空调喝冷饮。
许清源看了眼窗外毒辣的日头,景物被晒得反光发亮,院子里的花草没精打采,瞧着蔫趴趴的。地面不用试就知道烫脚,宝宝很聪明地待在屋里没出去玩耍。
这样的天气,在户外站一会儿都顶不住,套在玩偶服里的池昉怎么受得了……
许清源担心的没错,集合没多久,血条短薄的池老师就眼冒金星,屡犯恶心,终于视线一黑,圆滚滚晕倒在了现场。周围都是省电视台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小李等乡里的骨干在另一条路线,于是大伙儿连晕倒的小龙人里面装的是谁都不清楚,随机抓了两个穿红背心的志愿者,托他们帮忙把人送一下卫生院。
池昉又来卫生院了,这一个多月他来的频次可不低,已经是个熟脸。一番诊断和紧急护理,打上吊瓶,就由护士把他推进了病房。
用因祸得福来形容,也许缺少了些人文关怀,但是这一晕的确很及时,巧得仿佛池老师在装病躲活一般精准。池昉在病房里软绵绵昏了好久,久到最后已经不是中暑昏迷,而是妥妥的深度睡眠。他这两天很累,缺觉,拔针的时候被吵醒了几秒,又继续合眼睡得香香的。
一觉过去,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池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黢黑,一看床头还有箱牛奶,问了邻床的病人,原来是蒋丽芬的护士女儿把池老师的情况速报给了母亲,于是村委的大家下班后齐齐来看望,见他睡得沉,没舍得打扰又离开了。
“还有个帅小伙,给你换了身衣服,又陪了会儿才走的。”
池昉一看,果真自己那身汗湿衣物已经被换成干爽的t恤长裤,帅小伙……不用猜就知道是许清源。
现在是晚餐时间,店里应该挺忙的,估计是又跑回去拙泉山居了。
池昉打开手机,微信大号上,龙溪乡的人们都在大力宣传今天的文化节,分享实时直播链接,朋友圈里一刷就是一条,还有动不动九宫格的随手拍。这么刷着刷着,照片海洋中有一个身影十分显眼,并且出镜率极高,池昉快速下滑,竟连下午两点多的朋友圈里都出现了。他又点开实时直播链接,现场机位有好几个,隔段时间切一下,等切到文化广场的时候,果然再度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池昉跳下床,趿拉上鞋子就往病房外冲。
从卫生院到文化广场路程不短,他没有交通工具,跑一段就歇一歇,累得叉腰直喘气。想想不是个办法,打顺风车也没人接单,池老师很虎地跑进一间敞着门的院屋,寻问主人家能不能出借一下门口的自行车,他愿意付押金,用好了马上来还。
正在院子里浇花的老太太被吓了一跳,定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是……鉴云村的池老师吧?”
“是的是的,您认识我?”
“听过你讲课呢!车你骑走吧,不要押金,得空来还就行!”
“太谢谢啦!”
踢起脚撑,一跃而上,池昉风一般骑着车飞了出去。
夜风将衣料哗哗吹贴上他的身体,汗湿的头发全被梳向了脑后,沿着河岸线疾驰,成片的芦苇在迎风而舞,高高的天幕是那么美,疏星璨烁,月如半璧。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亟待喷薄而出的强烈情绪滚满了周身的血液,似在翻腾、燃烧、呐喊,以及,愉悦地疯狂。
音乐声越来越近,文化广场人声鼎沸,气氛热烈。池昉下了车,上好锁,朝着入口处那一抹亮色径直走去。
憨憨笨笨的小龙人正结束与一位小朋友的合影,它望着走到眼前的池昉,略歪了下脑袋,把手里最后一个气球递给了他。
第31章 七夕(下)
这身鲜亮的玩偶服有多要命,只有穿过的人才知道,尤其是暴晒在午后的骄阳下,仿佛被捂住口鼻般的窒息感受,晕倒的池昉最有发言权。
在看到不同时间点的照片中,每一个入画的小龙人时,池昉的心脏像被抽走了一根丝线,有了一条弯弯扭扭的花痕。
不乏有人曾为他做过或疯狂或温暖的举动,彼时的他也会深受感动,但当自讨苦吃的人变成了许清源,池昉经受的,竟是密密麻麻、绵绵细细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