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24节

  祝无执命亲卫兵分三路,顺着不同的方向去寻。
  他断定二人为了躲避高氏追杀,会挑着山野小径走,故而他也是顺着山野树林搜寻。
  他带领的亲卫里,有个名唤姚绍素的,养着条灵慧的细犬,擅长奔跑和追踪猎物。
  细犬名“追影”,通体墨黑,唯颈间一圈银亮,此刻鼻尖急颤,在雪地里逡巡腾跃。
  祝无执端坐马上,氅衣凝霜。
  松明火把映着他半张脸,下颌紧绷,望着树影婆娑的深林,面色冷凝。
  “陛下,有东西!”姚绍素忽低喝。
  追影正对树根雪窝狂嗅,爪子刨开积雪,叼出一小方脏污的布料。
  祝无执拿起来看了,心下微沉。
  这是温幸妤故意留下的。
  她为何留标记?是等着他去寻,亦或者…如信上所言,故意引他去伏杀。
  每多想一分,他心底的戾气就多涨一寸。
  他把布料攥在掌心,又缓缓松开,凤目森冷,扬鞭指向前方密林:“追!”
  不管温幸妤是在等着他救,还是准备送他去死,都要等见到她再论。
  他不愿以恶意揣测她,但事实摆在眼前,他想亲自看看,他在她心底,到底是何种存在。
  犬如离弦箭。
  风雪灌满山道,追影时而伏地疾嗅,时而腾跃过涧,祝无执带着亲卫策马紧随。
  寻了一路,一共找到十块布料。
  他有预感,马上要找到她了。
  *
  本该是围炉守岁的时辰,温幸妤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雪里,氅衣厚重,每一步都很艰难。
  寒风卷着雪花,刀子似的刮过脸颊。
  扬州城越来越远,山野寂寥,裹着厚厚的素白,静得能听见雪落压断枯枝的细微脆响。
  到了一处背风地,沈为开道:“算算时辰,叛军当已兵败,咱们暂时安全了。”
  “我去找些干燥的枯枝燃火堆,不然等不到去城镇,姐姐怕是就得病倒。”
  温幸妤点点头,心说正好拖延时间等祝无执寻来,于是主动提出一起去找干燥些的枯枝。
  沈为开拒绝了,独自一人没入黑暗。
  温幸妤清扫出一块还算干燥的空地,静静等沈为开回来。
  约莫过了一刻,沈为开便抱着一堆干燥的枯枝走来,丢在地上,拿出火折子点。
  她有些惊讶,抬手摸了摸这堆柴火。
  几乎没有潮气。
  她没忍住问道:“到处都是雪,你从哪里找到的?”
  沈为开点燃了火堆,把大氅脱下来铺在地上,示意温幸妤坐下。
  青年一身雪色圆领袍,似乎感觉不到冷,玉珠般的眼眸映着火光。
  他坐到温幸妤身旁,侧头看着她雪白的脸,温声道:“前面不远处有猎户挖的陷阱,以草木覆之,我没注意掉了进去,不慎扎伤了腿,但也因祸得福,发现里面有干燥的枯枝。”
  说着,他撩开一角衣袍。
  裤腿被血迹濡湿,看起来伤得不轻。
  温幸妤散去怀疑,犹豫片刻,终究是不忍心不管。
  她道:“包扎一下吧,失血过多就不妙了。”
  沈为开一愣,霎时笑开了,明秀的脸映着火光,暖泽如玉。
  他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盯着温幸妤的脸,嗓音愉悦:“姐姐,你在关心我吗?”
  温幸妤:“……”
  她没说话。
  沈为开也不介意,当着温幸妤的面拉开裤脚,露出小腿上狰狞的血洞。
  他撕下里衣衣摆,简单擦拭了一下,正要包扎,动作突然一顿,随即慢条斯理包扎好。
  微微侧头看向身后漆黑的深林,他唇边浮现若有若无的笑。
  温幸妤烤着火,浑身的寒气散去不少,发冷的手脚慢慢回暖。
  她思索着祝无执的事,就听到沈为开忽然道:“姐姐,我突然头有些晕,眼前发黑。”
  “好像包扎得有些歪,你能帮我看一眼吗?”
  温幸妤觉得应该避嫌,不能随意看他的腿,但沈为开是为了找干枯枝才受的伤,她不管也说不过去。
  她没怀疑沈为开骗人,毕竟那伤口确实严重。
  遂点了点头,凑近几分,低头去看他腿上的包扎。
  刚想说没包扎歪,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她愕然抬眼,就被沈为开拉进怀中。
  青年样貌明秀,但身量其实很高,手臂箍在她腰背间,根本挣脱不开。
  她被他手上的力道牵引,被迫半趴到他怀里。
  天水香清冷的气味袭来,青年长睫微颤,扣住温幸妤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指尖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几乎痴迷般的,盯着她丰润的唇瓣。
  她的唇很软,他细细摩挲着那惹人怜爱的唇珠,心头发紧。
  沈为开以为他会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厌恶任何男女之间的触碰。
  但没有。
  他想亲她。
  很多年前,他无数透过门缝,被迫看到那家的男人,如同野狗一般伏在母亲身上耸动。
  而后母亲便带着有巴掌印的脸颊,给他端来一碗有荤腥的饭菜,摸着他的头,说“我的小鱼要快快长大”。
  后来他慢慢长大,被迫做了令人不齿的娈童。
  再后来,他把男女之事,看做是最恶毒的惩罚。
  如今,只有温幸妤在他这里是特例。
  或许是过去无数个濒临死亡的夜晚,他都是靠回忆幼时在村中,那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咽下屈辱,艰难度过。
  百般滋味凝聚心头,他叹息一声:“姐姐,让我亲亲你,好吗?”
  语调痴缠,漂亮的眼眸泛着水光,勾人/沉沦。
  他强硬扣着温幸妤的下颌,缓缓低头,把唇瓣覆了过去。
  温幸妤哪里料到帮看下包扎,还有这样的风险。
  她瞪圆了眼,半晌挣扎不开,眼看青年润白的面越来越近,她的被攥住的双腕终于挣脱了一只。
  挣扎间,按到了他腿上的伤口。
  小腿一痛,沈为开扣着她下颌的手松了松,温幸妤得以偏头躲避。
  温热的唇瓣擦过唇角,最终落在脸颊上。
  她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温莺,你果真该死。”
  平静到近乎残忍的声线。
  沈为开终于松开桎梏,抬指摩挲着自己的唇瓣,目光穿过层层树影,挑衅地笑望祝无执。
  温幸妤惊慌失措,一把推开沈为开,手忙脚乱站起来,回头看去。
  祝无执一身墨氅,端坐马上,自漆黑的林间踱出,身后跟随一众面色难掩惊骇的亲卫。
  他神情漠然,垂眸睨着神情惊慌的女人。
  拿起弓,搭箭拉开,寒光凛凛的箭尖,正对准她的头颅。
  平静之下,气血逆流。
  遭人背叛的滔天恨意,如同瓷器的裂纹,一寸寸爬上心口。
  爱意和信任崩裂乍碎,滔天怒火顷刻弥漫,焚尽他本就不多的理智。心脏剧烈的跳,眼前阵阵发黑,双目血丝弥漫,仿佛有血雾遮挡视线。
  他喘息着,浑身骨头仿佛被碾碎,即将失控的杀意顺着血液蔓延四肢百骸,连同唇齿间都是浓烈的血腥气。
  心口传来剧烈的刺痛感。
  温莺果真背叛了他。
  连她也要背叛他,以这种难堪的方式。
  那封板上钉钉的信,这一路的标记,隐藏在暗处的杀手。
  还有方才……她和沈为开温情脉脉的相拥亲吻。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点——她不仅和沈为开私奔,还意图要他性命。
  这让他如何还能信她?
  祝无执出身高门,幼年丧母,及冠后家族覆灭,这样的步步危机的环境,导致他生性多疑,对万事万物都保留三分。
  再者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令他感到悲凉的事——亲卫的背叛,祖母或许也想要他死。
  而温幸妤数次逃跑,他本就不太信她愿意乖乖留在他身边。
  故而那为数不多的信任,随着事态发展,随着证据一样样出现在他眼前,彻底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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