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10节
拆开第一封。
李游顺着线索找到沧州清远,住店时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他立马意识到可能是温幸妤做的,询问客栈掌柜后,暗中找到香坊,确定了香坊老板周莹,就是温幸妤。
向沧州百姓打听后,得知温幸妤把熏香的买卖做的风生水起,过得还算不错。
看完信,祝无执既欣慰又怨愤。这个没心肝的,仿佛分开后心绪不宁、留在原地的只有他。
紧接着,他停顿了好一会,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他不免想,李游分两封信寄,定然是出了什么意料外的事。温幸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受了人欺凌,亦或者她…嫁人了。
心绪愈发不安,手心竟都出了一层汗。
他捏着信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少顷,终于两三下将信拆开。
祝无执扫过信纸上的字,捏着边缘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神情寸寸凝固阴森。
曹颂迟迟没听到陛下开口,正欲开口询问,突然一声巨响。
书案被一把掀翻,重重倒下,笔墨纸砚奏章通通落在地毯上,墨点飞溅,那张信纸飘落在地上,晕染几团像血点般的墨迹。两个泥人也滚了很远,齐齐碎裂开。
祝无执扶着圈椅扶手,剧烈喘息,手指仿佛要嵌入到木头中。他感到一种疯狂的愤怒攫住了他,几乎要把他撕碎。
信纸上的字像虫蚁一样包裹着他,啃食着他,直到他彻彻底底明白,温幸妤这个狠心的女人,对他没有半分情意,从头到尾都没有!
她欺骗他,戏弄他,甚至心狠到杀了他们的孩子!
祝无执死死盯着地上的泥人,眼前阵阵发黑,喉间血腥气上涌,几乎站不稳。
曹颂担忧上前,就见祝无执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爆发出一种可怕的、疯魔般的冷笑,神情骇人:“朕要亲自抓她回来,将她碎尸万段。”
既不爱他,那便死了罢。
*
二月底,本该是万物生长的暮春时节,沧州却忽然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
街上雪落了一层又一层,有些地方甚至能没过小腿到膝盖。刚生出的嫩草绿芽,还没来得及长高,就被春雪冻死。
覃娘子前几日收到大哥的信,说幼子成亲,遂覃娘子带着巧娘去参加宴席。
铺子离不开人,温幸妤一个人留在清远照看生意,等她们回来。
傍晚时温幸妤关了铺子,撑着伞走到街边一家宋嫂羊羹,就这饼子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羊羹,又去酒肆买了一壶沧酒,才慢悠悠往家走。
沧州的日子很平凡安稳,这是温幸妤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走回家,点了灯,又燃好炭盆,坐在小杌子上烤火,顺手把酒温好,悠哉哉看着窗外的雪,小口小口喝着,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沧酒味道香醇,稍微有一点辣,温幸妤最开始喝不惯,后来也跟这边本地人一样,天冷的时候喜欢喝一点暖暖身子。
沧州的雪夜很冷,温幸妤沐浴过后飞快上/床,把自己裹进厚厚的被子里,打算早早入睡,明日还得去花草铺子买做香的材料。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肆虐,她缩在被子里,不知躺了多久,却怎么都睡不着。
温幸妤正翻来覆去换姿势,忽而听到屋门被人敲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她心头一凛,心想该不是什么强人盯上了她,趁着夜里行凶。
她吞了口口水,轻手轻脚爬起来,从床头边的矮柜下拿出藏好防身用的菜刀,缩回床里侧,紧紧盯着屋门。
窗外的雪光投进屋里,落下惨淡的色泽,她眼睁睁看着一柄雪亮的剑竖插/入门缝,剑尖挑开门闩。
门倏地被风吹开,冷风夹着细雪灌入门内,她用手挡了挡,抬眼看去。
只见那人一身与雪同色的狐裘,提灯立在门外,眉睫结霜,满目偏执疯狂。
“找到你了,温、莺。”
一字一顿压抑着怒火,比漫天风雪还要阴冷,令她血肉寸寸僵硬,遍体生寒。
祝无执站在门口,死死盯着蜷缩在床角的女人,上前了一步,又生生顿了脚步。
来沧州的路上,他无数次想要怎么狠狠惩罚她,想着如果她给不了好的解释,就将她亲手杀死。
可当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翻涌了半个月的滔天杀意,尽数消散。
他忽然不想杀她了。
祝无执站在门口,想让温幸妤主动上前解释,哪怕借口再蹩脚,只要她乖乖跟他回去,那他就大发慈悲,既往不咎。
半晌,久到屋里的炭盆被冷风熄灭,温幸妤都没有动。她手中握着刀,脸色惨白,眸中只有不可置信的恐惧。
祝无执怒不可遏,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他扭头看向门外,李游和曹颂便提着灯进屋放在桌上,又点燃了高几上的油灯,而后退出去,阖上了屋门。
屋子登时灯火大亮,有些刺眼。
祝无执脸色森然朝温幸妤走去。
温幸妤看着他步步逼近,脚步声好似把她的心放在地上踩。她恐惧到极致,几乎喘不过气。
屋子那么亮,他的脸那么清晰,令她止不住颤/栗。
她以为那段痛苦的记忆属于过去,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会渐行渐远,有时甚至会觉得,遭遇那一切不是温莺不是周莹,是曾经的、已经从生活中消失的,名为叫幸妤的陌生人。
她四肢都是僵硬的,无法动弹,手中的菜刀早已落在被子上,手指像是木头,无法再握住它,懦弱的无法捍卫着来之不易的自由。
祝无执站在床前,一剑挑飞被子上的菜刀,发出“哐当”落地声。
他阴着一张脸,将人从厚厚的被子里拽出来,攥着她的胳膊拉到地上,盯着她的脸恶狠狠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能哄骗人了吗?”
温幸妤对上他充满愤恨的眸子,心跟着颤了一下,垂下了头:“你冷静点。”
她声线有些发颤,脸色苍白却平静。
“冷静?”祝无执怒极反笑,他拽着温幸妤,环顾屋子,忽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你跋山涉水,不远千里逃离我,便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
“蓬门荜户,环堵萧然,连灯都是寒酸的松明油盏,简直令人发笑!”
温幸妤挣脱不开,闻言也来了火气,反驳道:“我乐意过什么日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祝无执呀牙切齿重复,目光扫过条桌上的一块青布,蓦然停顿。
他拽着温幸妤大步上前,一剑挑开青布,赫然露出一块牌位,一方香炉。
牌位上写着几个字。
[亡夫陆观澜之位]
祝无执猛地看向温幸妤,咬牙切齿:“亡夫陆观澜?”
“那我是谁?温莺,你置我于何地?!”
温幸妤没有回应,祝无执盯着她冷漠的脸,攥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收紧。
他没有等来解释,忍无可忍挥剑。
“咔嚓”一声,牌位裂成两段,重重砸在地上。
温幸妤一时愕然:“祝长庚,你疯了吗?!”
她想蹲下去捡,祝无执一把将她扯起来甩在方桌上。
温幸妤被磕疼,她咬牙忍着没痛呼出声。
祝无执像是疯了一样,狠狠捏着她的双颊:“你竟敢供着他的牌位!”
温幸妤白着脸,倔强得一声不吭,去掰他的手。
“你为了一个死人,费尽心思逃离我,”祝无执神色骇人,眼底布满血丝,宛若索命的恶鬼:“你为了他,甚至不惜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待你不好吗?你就这般憎恶与我有关的一切……”
说到最后,他嗓子莫名干涩,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温幸妤没想到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她目光微凝,旋即神色痛苦起来。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祝无执看到她的表情,忽然觉得可笑到他想笑出声来。
五指往下,落在她纤细脖颈上,寸寸收紧。
他感受到那跳动的生机,另一只手向下,按在她温热的小腹上,紧盯着她泪花打转的眼睛,语气带着讥讽:“你杀他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犹豫?这将近三载日月,又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祝无执言辞如刀,每一句都在刺她。
温幸妤发丝散乱,神情痛苦而迷惘。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一切,忘记假山里那屈辱痛苦的噩梦。明明日子越过越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如今记忆如同潮水涌来,一回想起那段日子祝无执对她的折辱和圈禁,便止不住浑身发抖,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面色痛苦,声音很轻:“你别忘了,那孩子如何来的。”
祝无执面色一僵,心底传来一丝慌乱和钝痛,待余光瞥到那牌位,随之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恨:“温莺,你不如死了算了!”
温幸妤望着他阴鸷的眼睛,心中大恨。跨越千山万水,吃尽苦头,终究还是没能从他掌中逃脱。
梦寐以求的日子到头了,那还活着做什么呢?
她直直盯着祝无执的脸,恨声道:“既然如此恨我,那就杀了我,让我死,如果你今日不杀了我,那我有朝一日也要杀了你!”
“好,很好。”
祝无执咬牙切齿,眼神骇人。他猛地收紧手指,温幸妤脸色寸寸憋红。
温幸妤没有挣扎,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祝无执突然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捂着脖子侧过身剧烈咳嗽,眼中溢出泪水,余光瞥见祝无执恢复冷漠的脸。
他冷眼看着温幸妤咳嗽,神情淡漠:“我找了你将近三年,自然不会叫你如此轻松去死。”
温幸妤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她不明白他究竟想怎样。
他明明一直嫌弃她的出身,却又偏生要强留下她。一面折辱她,一面又告诉她,他对她有情,想跟她有个孩子。
温幸妤捂着头蹲下,崩溃流泪:“我求你放了我吧,我就是个普通人,出身又不好,什么都不会,还不识好歹。”
“你是皇帝,是天子,你想要什么美人没有?你放了我罢……”
祝无执垂眸看着蹲在地上崩溃哀哭的女人,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拾起剑收入鞘中,坐到椅子上,声音缓和:“听说你还有个亲妹妹。”
“是叫温雀,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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