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88节

  说罢,温幸妤已经盖好被子翻身,一副懒得理睬的模样。
  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祝无执气闷不已,僵坐床侧,却也不好出口斥责。
  盯着女人秀丽的侧脸看了半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祝无执脱靴上床,紧紧搂着她,低声道:“不愿对我笑脸相迎也没关系,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温幸妤拍了拍他的胳膊,无奈道:“我不留下能去哪里,再被匪徒掳上山吗?你别搂那么紧,我要喘不过气了。”
  祝无执听到她的话,心里终于舒坦几分。
  他放松了桎梏,听着温幸妤逐渐绵长均匀的呼吸,也慢慢有了困意,阖眼睡去。
  *
  冉冉晨雾重,晖晖冬日微。
  东水门码头人来人往,汴河上水雾弥漫,将渔舟货船遮得影影绰绰,唯独有艘华丽的描金客船格外显眼,惹得路人纷纷眺目张望。
  客船停泊后,自上头下来了个衣着华贵,头戴帷帽的女子,身边左右簇拥着婢女婆子,侍卫小厮若干。
  看这排场,就只是官家千金出行。
  不少人好奇这女子容貌,探头张望,有河风吹过,将帷帽上半透的纱吹起几分,只先美人朱唇皓齿,一双含情目宜喜宜嗔。
  高月窈坐了一个多月船才行至汴京,浑身疲乏,心情奇差,又见四周船夫渔民百姓来往,气味混杂,登时面露嫌恶。
  她站了一会,就见个高瘦中年男子带人迎来。
  管事一眼辨出那身着白狐毛斗篷的是高家小姐。他上前躬身行礼道:“表小姐安好,奴才是府上管事,姓杨。”
  高月窈收敛眼底情绪,软声道:“劳烦杨叔专程来一趟。”
  一旁的婢女颇有眼色的递过去一袋碎银。
  杨管事说什么都不接,高月窈只好使眼色让婢女收起来。
  她大量四周,没见到记忆中那道身影,没忍住问道:“杨管事,表哥呢?”
  杨管事道:“表小姐莫怪,大人公务繁忙,今日实在抽不出空来,”他顿了顿,回答的滴水不漏:“不过大人已将事事都安排好,您且安心在汴京游玩。”
  高月窈倒是并不意外。祝无执性子有多傲慢,她可是领教过的。更遑论当年是她高家背信弃义毁了婚约,如今表哥重回高位,成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家里长辈又想重修旧好,完成婚事。
  她不是没抗争过,可她并非高家主脉嫡女,根本没话事权。她的祖父跟表哥的外祖父,也就是高氏家主乃亲兄弟,她的父亲称高家主一声表叔。原本这婚事本该是高氏嫡女的,但高家主不愿自己的孙女嫁入定国公府,故而推给了她这个出身不高不低的旁系嫡女。
  她和祝无执的婚约,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联姻。
  她不好抱怨什么,只柔柔一笑,失落道:“表哥处理政务要紧,我没关系的。”
  杨管事躬身,掌心向上引路:“奴才已备好马车,您请。”
  高月窈颔首,带着一众仆从,穿过人群走到马车前,踩着马夫的背进了车厢。
  汴京的冬和扬州大为不同,更加干燥,冷风像是刀子一般。
  她掀开车帘看着热闹的街市,不一会就没兴致的搁下帘子,闭目小憩。
  汴京繁华,但扬州也不差。
  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扬州的白墙黛瓦,烟雨蒙蒙。
  可为了家族,还有心底那几分朦胧的情意,她甘愿远赴异乡,盼望那个孤高的男人能履行婚约。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清水巷停下,高月窈下车一看,登时愣在原地。
  她不解道:“这是何处?”
  杨管事笑容不变:“这是大人为您安排的住所,陈设皆按江南布置,您若有其他需要,尽管提,奴才定竭力办好。”
  高月窈心有不愉,但事已至此,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总不能说想住摄政王府吧。
  还是等后面再想办法住进去。
  她神色依旧温婉,笑着点头。
  杨管事引着高月窈进宅子四处看了,又敲打了几句安排伺候她的仆从,便恭敬退下,回到王府复命。
  高月窈坐在主屋的罗汉榻上,打量着四周陈设,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此行能顺利完成婚约,这样父亲和哥哥才能受嫡脉帮扶提拔。
  *
  又过了两日,王府办宴,为摄政王的表妹高月窈接风洗尘。
  京中四品及以上出身的女眷,皆在宴请之列,尤其是当年高家在京中的近邻旧友,是受邀的重点。
  温幸妤自知没名没分,不想上赶着惹人烦,宴会当日清早便窝在被子里,迟迟不起,没有要去的意思。
  祝无执上朝起得早,下朝还得亲自教导幼帝,故而往常大半个白日都不会在府里。
  他出门前交代静月和芳澜,让她们悉心伺候温幸妤出席接风宴。
  但此时日上三竿,眼看女眷们准备上门了,女主子还懒懒睡着,压根没有要起的意思。
  静月和芳澜急得不得了,又不能直接把人拉起来,只好隔一会就轻唤催促。
  温幸妤无奈,只好揉了揉眼睛起身梳洗,就看静月端来一身簇新的银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袄,和一件雪白无瑕的貂鼠裘领披风,
  她摆了摆手,说道:“我不出门,穿袄子太热。”
  说着,她起身走到顶竖柜前,从里头拿出一件素雅的浅青罗裙,欲自己换上。
  静月和芳澜对视一眼,为难道:“夫人,大人说让您去参加宴席,穿着衣裙怕是太素净。”
  温幸妤面色不变,阖上柜门,温声道:“来得都是高门大户的闺秀,我去也是讨人嫌。”
  “更何况,你说我要是去了,你们该如何称呼我呢?是唤‘夫人’,亦或者‘温姨娘’?似乎怎么叫都不合适。”
  静月和芳澜沉默下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
  那高家小姐弄不好会是未来主母,她们怎么敢当人家面叫温幸妤夫人?
  但大人又交代了,要温幸妤出席。
  芳澜看着温幸妤沉静的眉眼,叹了口气道:“夫人,大人交代过……您还是去罢,不要为难我们做奴婢的。”
  温幸妤抿唇站着,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祝无执喜怒不定,她不好害得静月和芳澜受罚。
  更衣梳洗后,时辰就差不多了,她带着静月和芳澜,朝梅园的暖阁走去。
  今日是个晴天,浅淡的日光晒化了部分积雪,梅园中石子小径湿漉漉的,横斜来的梅枝上滴滴答答滴水。
  风里带着潮湿的雪气,寒冷透骨。
  暖阁内却是另一番天地。银丝炭在炭盆里烧得通红,暖意融融,将窗外冷风隔绝。
  空气里浮动着暖甜的酒气、清雅的梅香,还有若有若无的脂粉甜香。
  暖阁四周轩窗明亮,日光照得紫檀木圆桌面上金杯玉盏、珍馐佳肴一片浮光跃金。
  温幸妤掀帘进去,就见一身着天青织金莲纹罗裙的美人端坐客席主位。
  云裁雾鬓,雪砌冰肌,双目盈盈若清泉,丹唇贝齿。容色温婉清绝,宛若明珠生晕,花树堆雪。
  不愧是生在水软山温里的江南美人。
  四目相对,高月窈率先露出个笑,起身迎上前,柔声道:“百闻不如一见,温姐姐果真秀丽端淑。”
  吴侬软语,闻之若春风拂柳,雨缠海棠。
  温幸妤浅笑回礼:“高小姐谬赞。”
  二人客套几句,便入了座。
  在座的女眷皆是待字闺中的高门贵女,如今前来赴摄政王府邸的宴席,自然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
  譬如高月窈此行是来重修旧好履行婚约的。
  再譬如…这温姑娘,乃是摄政王养在身边,宠爱有加的外室。
  温幸妤对席间若有若无的视线,恍若未觉,兀自安静坐着。
  高月窈自是从清水巷宅子里的婢女那套了话,得知温幸妤的身份。
  她也从记忆的角落,扒出了温幸妤的身影——曾经伺候在老太君身边,平淡无奇,泯然众人的二等婢女。
  思及此处,只觉得世事无常。
  当年低微的婢女,竟成了表哥的外室。也算是飞上枝头,改换命运。
  她对此甚为不满。哪个好人家的郎君会未婚就有外室?
  但表哥如今身份比当年还要贵重,她怎敢表现出介意?
  只要能顺利嫁入王府,她大不了慢慢想法子料理了这外室。是发卖还是好生送走,端看对方有没有自觉。
  席间推杯换盏,各怀心思,不少闺秀不动声色抬举讨好温幸妤,亦跟高月窈拉关系。
  高月窈不一定成摄政王夫人,但温幸妤却是实打实摄政王的人,即便现在只是个外室。
  若能讨好了她,说不定会对家里有助力。
  温幸妤有自知之明,明白这些闺秀讨好她是为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皆以笑脸迎之。
  坐了一会,忽听到暖阁外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这梅林真不错,就是可惜天晴雪化,少了几分意趣。”
  声音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红团花锦缎袄裙,容貌英气的女子掀帘进来,带入一股夹杂雪气得凉风。
  温幸妤眼睛一亮。
  她没想到祝无执居然邀了薛见春来。
  这次回汴京后,祝无执把观澜哥的骨灰带走,而后既不准她出门,也不准她见任何外人。
  薛见春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在温幸妤身上,扬唇一笑,大步走到她跟前的空椅子上坐下。
  “许久未见,有没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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