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87节
本该半个时辰才能弄好的事,他战战兢兢两刻就办好,堆笑道:“大人,婚书已消,此纸作废。”
祝无执嗯了一声,把那张废了的婚书拿起来,就近丢到旁边的炭盆里。
火舌吞没纸张,从姓名到官印,一点点化成灰烬。
祝无执心头的闷气,也随之消散。
出了官府后,他策马去了皇宫。
福宁殿内。
幼帝身着明黄小袍,却无帝王之威,此刻正将一卷书狠狠掷于地上,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尖声哭嚷道:“不学,就是不学!朕要看斗鸡!要听百戏!这些劳什子字,朕一个也认不得!烦死了!”
侍立一旁的内侍和宫女们吓得面如土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却无一人敢上前劝慰。
偌大的御书房,只闻幼帝带着哭腔的任性和压抑的喘息。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一声低沉而清晰的通传:“摄政王祝长庚觐见陛下。”
声音不高,却似一道寒流瞬间涌入殿内,压过了幼帝的哭闹。
跪伏的宫人把头埋得更低,幼帝的哭嚷也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噎,下意识地向宽大的圈椅深处缩了缩。
未等“宣”字出口,殿门已被无声推开。
祝无执扫过地上散落的书册和惊惶的幼帝,神色看不出喜怒。
他至御案前数步,依足礼数,拱手道:“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祝无执直起身,目光落在幼帝脸上,语气依旧恭敬:“陛下适才所为,臣在殿外,略有耳闻。”
他略一停顿,无形的压力骤然加重:“陛下可知,此非人君之道?”
幼帝被他目光一刺,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敢再哭出声,只小声嘟囔:“朕,朕不想学…太闷了……”
“陛下!”祝无执虽仍称陛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训诫之意。
“《帝范》乃先帝遗泽,治国圭臬。陛下身系社稷,为天下苍生之主,岂可任性妄为?”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宫人们伏地的身躯抖若筛糠。
幼帝似懂非懂,彻底被慑住了。巨大的恐惧压倒了孩童的任性,他不敢再看祝无执的眼睛,抽噎着,小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祝无执见状,眼中冷厉稍缓,语气也略转低沉:“陛下年幼,一时顽皮,情有可原。然此等任性,绝不可再有。”
“明日起,臣会亲自为陛下讲解《帝范》。陛下天资聪颖,必能早日明悉帝王之道,不负祖宗社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书卷。旁边一个机灵的内侍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心翼翼捧起书,高举过头顶。
幼帝看着眼前那卷沉重的书卷,又看着祝无执那张不容置疑的脸,所有的委屈和任性都化作了深深的畏惧。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接过了书册,低着头小声应道:“朕,朕知道了,朕听摄政王的话。”
祝无执微微颔首:“陛下圣明。”
他不再多言,再次对着神情惶惑的幼帝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告退。”
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福宁宫。
幼帝坐在圈椅上,紧紧握着书卷,眼泪花还在眼眶中打转。他尚且年幼,懵懂无知,还不懂什么是天子,什么是为君之道,面对对祝无执这个摄政王有依赖,更有畏惧。
*
入夜,漆黑天幕唯见星星两三点,月华如水。
祝无执思及白日里的事,拉不下面子去枕月院,索性直接去了书房处理文书。
他独坐案前,朱批案上堆积文书,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偶有寒风从窗隙潜入,烛火便随风跃动,满室光影随之浮摇,映得祝无执眉眼愈发深邃冷冽。
管家杨言祥叩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叶信笺,躬身道:“大人,扬州那边又来了信。”
祝无执接过打开一看,眉心微蹙。
信上说高月窈提早了五日出门。
算算日子,怕是后天就到了。
真麻烦。
他把信丢过去给管家,不耐烦道:“把信烧了。”
管家匆匆扫了一眼,小心道:“大人,可要收拾出间院子给表小姐?”
祝无执瞥了管家一眼,似笑非笑:“你那么好心,不如把你院子腾给她住。”
管家吓了一跳,慌张跪地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大人莫怪。”
祝无执没有责罚他的意思,淡声道:“差人去把清水巷的宅子腾给她住。”
管家恭敬称是,思索了一下,硬着头皮问道:“大人,可要按俗去樊楼,或是于府上办接风宴?”
祝无执皱了皱眉。
扬州外祖高家还有些用处,该有的礼行免不了。
他心有不耐,冷声道:“于府中办宴,邀些当年高家在汴京的近邻旧友。”
顿了顿,他又道:“剩下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妤娘,她做决定就好。”
说罢,他摆了摆手:“下去罢,没事别来烦我。”
管家赶忙爬起来,将信笺烧了,躬身退下。
祝无执又处理了一会文书,揉了揉眉心起身。
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温幸妤的脸。
辗转反侧,心烦气躁,索性披了衣裳出门。
随从提着灯引路,行至不远处的枕月院。
冬夜雪意初收,院中枯枝负着残雪,如披了薄薄一层素绢。主屋纸窗透出一豆暖黄烛火,于雪上映出莹莹光晕。
祝无执推门进去,值夜的静月顿时清醒。
见是大人,她行了礼,悄声道:“夫人已经睡下了。”
祝无执嗯了一声,绕过纱隔进了内室。
温幸妤吃了安神药,正昏昏欲睡,忽有人掀开锦帐,暖黄烛火透入,微微晃人。
她睁开眼,挡了挡光,待看清来人,困倦道:“怎么来了?”
祝无执坐在她身侧,凤目微垂。
只见她神色倦怠,玉臂斜搭身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沉着脸,冷哼道:“白日还在哭婚书,夜里竟就安然入睡。”
“你心倒是宽。”
温幸妤不知道他大半夜又发什么疯,听到婚书二字,心口顿时泛起疼来,吃了安神药才好不容易有的睡意,消散了一干二净。
她坐起身,冷冷看着他道:“我不睡觉就能让你不消婚书吗?”
明明是他行强盗之事,却还颠倒黑白,讽刺她没心没肺。
好生可笑!
祝无执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自讨没趣,转了话题:“高月窈后日到汴京,我没安排她住府里。”
温幸妤愣了一瞬,旋即点点头,懒懒哦了一声。
见她浑不在意,祝无执心生恼怒,沉着脸道:“你没什么话说吗?”
温幸妤仰头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的,疑惑道:“我该说什么吗?”
祝无执性子冷傲,又有士人特有的清高,哪里能直接挑明,说:我想看你拈酸吃醋,我想看你表现出在意我。
他冷着脸不说话,想等她主动示好。
温幸妤见他一言不发,心里烦躁,干脆躺下翻身,给他留了个背影。
祝无执气闷不已,把她强行转过来,阴着脸道:“我把人接府里你没反应,我说把人安排在外面,你也没反应。”
“你怎能漠然至此?”
温幸妤只好又坐起来,无奈道:“你想我有什么反应呢?不管你把谁接府邸,想娶妻还是纳妾,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什么身份,哪里能置喙堂堂摄政王的决定?”
54
第54章
◎接风宴◎
温幸妤的那些话字字诛心,神情又是那般的不耐冷漠,就差要说出“你不要无理取闹”几个字。
祝无执心生恼恨,却偏生辩驳不了半句。
是啊,他强人所难留下她,把她当妾,就应该明白她不可能对自己有好态度。
他该明白的。
祝无执不免想,天下美人何其多,他为何非要在她这样一块顽石上费功夫?
他如今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要在她这受气?
可转念一想,他费了那么多功夫,用尽了手段,才好不容易让她安分留下,凭什么就此撒手。
祝无执思绪万千,最终心头发了狠,势必要驯服这只不听话的雀,叫她从身到心都属于他。
他盯着女人困倦的脸,不再同她争吵,只冷声道:“你既有自知之明,就该明白为妾者,当敬顺无违,讨主君欢心。”
闻言温幸妤差点被气笑。
有心讥讽祝无执几句,却又看到他愈发阴沉的脸色。
她不想彻底惹恼了他,索性转了话头,敷衍道:“是是,我省得了,”她躺下,打了个呵欠,“夜深了,主君大人,准许我睡觉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