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74节

  “你…你胡说八道!”终是驳出一句,声音嘶哑破碎,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
  祝无执坐在她身侧,手指撑开她蜷曲的指节,挤进她的指缝,十指交握,方感到几分快意。
  他含笑凑近她的面庞:“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若不是你,她岂敢生出那等攀附枝头、一步登天的妄想?”
  他字字诛心,温幸妤只觉得心如被万蚁啃噬,一股寒气顺着脚底直窜上脊背,她抖着唇,用力挣扎被他握紧的手,满目惊惧厌恶:“颠倒黑白,草菅人命,你简直是疯子!”
  祝无执不置可否,扣紧了手,细细描摹她愤怒惊惧的眉眼,轻笑道:“是啊,我是疯子,所以你若再敢如此,我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屋内灯烛荧煌,映着金玉锦绣,暖香浮动,温幸妤却感到遍体生寒,眼前的人好似恶鬼。
  手被紧紧扣在温热掌心,她挣脱不开,只满面凄惶,泪水滚落,却倔强的不吐半个字。
  祝无执见她泪水涟涟,鼻尖泛红,心有爱怜,把她强行抱坐到腿上,一面拭泪,一面低哄:“只要你安心待在我身边,不要再把我推给旁人,就不会再有这种事。”
  “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
  说罢,他看着怀中人眼睑发红的小痣,没忍住低头凑过去,想亲她的眼皮。
  温幸妤偏头避开,一想到他把她当成个阿猫阿狗对待,给一棍子再给颗甜枣,胃里就翻江倒海的恶心。
  再细细琢磨他说得那些话,她只觉得荒谬。
  积攒已久的厌恶占据上风,温幸妤抹掉眼泪,毫不掩饰眸中的反感,直直看着青年的眼睛,问道:“不把你推给别人?”
  “难不成,祝大人打算娶我为妻?”
  祝无执神色微怔,难得语塞,迟迟没有回应。
  娶她?
  哪怕她是县令之女,他都会明媒正娶了她。可她一介乡野孤女,如何能做他的妻子。
  能做他的妾室,对她而言都是天大的福分。
  沉默片刻,他郑重承诺道:“你且放心,过段时日我会纳你为妾。”
  温幸妤冷笑:“谁稀罕当你的妾?你装什么痴情种?虚伪。”
  言辞刻薄,前所未有,脸上的抗拒和嫌恶一览无余。
  祝无执长这么大,很少有人能如此尖锐的讽刺他。
  尤其是那句“谁稀罕当你的妾”,直叫他恨得牙痒痒,心口都被刺得发疼。
  他脸色冷了下来,把人放在榻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管怎么样,你已是我的人,就该安分守己。我劝你收起小心思,不然我有的是法子,叫你乖乖听话。”
  温幸妤也不回应,冷笑一声别过头,一个眼风都不给他。
  祝无执看她那疏离憎恶的模样,登时心中又恼又恨,终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屋门被“砰”的一声阖上,温幸妤在榻边坐了很久。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如墨,狂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呜呜作响。
  她不敢看,害怕一看出去,就是明夏被活活打死的场景。
  直到夜过了大半,天色微明,她才拖着僵硬的身体,跌倒在床榻上,却依旧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明夏死前哀求她的眼神。
  祝无执在书房枯坐一夜,思绪纷杂。
  他罕见的有几分迷茫,不知对她那句“谁稀罕当你的妾”,还是…那句“祝大人难不成打算娶我为妻”。
  亦或者,两句都有。
  天际泛起鱼肚白,窗棂透入淡薄光线,他才恍然发觉已经该上朝了。
  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站起身,沐浴更衣后,早饭未用,径直离家赶往皇宫。
  *
  云淡天高鸿影远,一庭黄叶静秋心。
  自打明夏死后,温幸妤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几乎夜夜惊醒。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祝无执早出晚归,夜里抱着她睡,见她做噩梦,心下也有几分后悔。
  早知拉出去料理,不该让她亲眼看着。
  可事已至此,只好温言安抚,又问宫中御膳房要了安神食补的方子,让厨房给她做药膳。
  又过了十来天,夜里是不会惊醒了,可还是看起来无精打采,像朵蔫了的花。
  祝无执看在眼里,难免担忧。
  他知道症结在哪,可让他放她走,那是万万不可能。
  他想过让温幸妤的好友来开解探望她,只是这些人,皆是上不得台面的。
  再者他谋事在即,也不好随意放人进出宅院。
  思来想去,他忽然想起来李行简说薛见春来汴京了。
  薛见春和温幸妤一样都出身低微,不通文墨,而且他记得当初李行简婚宴,温幸妤对薛的印象还可以。
  两人想必能说到一起。
  思及此处,他提出让薛见春来家中做客,最好能开解温幸妤。
  是日天高云淡,青穹如洗,庭院草木虽未尽黄,青绿间却已点染斑驳赭色。
  温幸妤坐在廊檐下的黄花梨摇椅上,静静看着澄净广袤的天际。
  这段日子,祝无执温言软语哄他,几乎有求必应,除了一件事——他不让她出去。
  她就像是只鸟儿,被圈禁在这四方院落,将近一个月。
  连门都出去不去,更别说打听到观澜哥的骨灰在哪里。
  她该如何逃呢?望着庭院飘落的枯叶,她心中怆然,只觉举目无措,前路渺渺茫茫。
  正发呆,就听得芳澜来禀报:“夫人,李夫人前来探望您。”
  温幸妤不知道这事。
  她在汴京不认识什么李夫人,想了想后问道:“可是李明远的夫人?”
  芳澜点头回道:“是她,夫人要见见吗?”
  温幸妤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她心知这是祝无执的主意,但她确实许久没见过外人,心中憋闷,故而还是选择见见薛见春。
  芳澜去请人进来,温幸妤从黄花梨摇椅起身,回到了主屋。
  薛见春自院门入,一身窄袖山茶花蓝缎衫,蔷薇提花杏黄旋裙,腰缠软鞭,又挂葫芦酒壶,容色明艳,双目炯炯有神,三分英气,三分豪迈。
  她阔步行进屋内,只见一淡青罗裙,发髻松挽的清秀佳人坐在罗汉榻上,神色倦怠。
  是比当初婚宴见时,清减消沉了不少。
  薛见春也不客气,走到罗汉榻另一端,同她隔桌对坐,直言道:“祝大人托我来跟你说说话。”
  “我听说你受了惊,神思不宁,到底为何?”
  温幸妤听到她的话,沉默了一会:“我也不知道。”
  薛见春悠哉哉端着茶喝,闻言笑道:“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说着她想起从李行简那听来的闲话,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温幸妤,问道:“我听说你段日子跑了,是祝无执亲自把你抓回汴京的。”
  “你不想做他的妾室?”
  温幸妤愣了一瞬,没想到刚来就问这么直白,一时不知怎么回。
  静默片刻,她垂下眼帘,复又抬起,浅笑道:“之前是不愿,但现在……想通了。”
  “他身居高位,容貌俊美,我怎会不愿呢?”
  院里都是祝无执的耳目,她哪里敢说实话,只希望自己的回答传到他耳朵里,能让他放松戒备。
  薛见春看着她唇角带笑,眼中却含着苦涩,登时明白她是言不由衷。
  是了,若非身不由己,哪个姑娘想为人妾室?
  原先在宴席见温幸妤,满堂宾客眼带鄙夷,唯独她面色清正,隐有担忧。
  当时就觉得这姑娘脾性柔和良善,很招人喜欢。
  可惜好好一朵鲜花,就这么慢慢枯萎了。
  薛见春心怀怜悯,心说祝无执和李行简果真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
  定是祝无执强人所难,将温幸妤软禁在此。
  薛见春出身镖局,自小习武,跟江湖之人没少打交道,颇有侠义之心,最见不得强抢民女、以权压人之事。
  她见两个婢女出去沏茶端点心,凑近温幸妤,压低了嗓音:“你想不想跑?想得话,我可以帮你。”
  温幸妤大惊,一面回:“我已经想通了,女子在外谋生不易,不如安稳留在他身边,好歹吃穿不愁。”
  一面眼神示意薛见春暗处有人。
  薛见春意会,不免懊恼自己太鲁莽。
  恰好婢女端着点心和新茶来,她不敢再多说,害怕说多错多,反而害了温幸妤,于是道:“好吧,你想通就好。”
  温幸妤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你跟你夫君如何了?”
  在同州时,这对夫妻三天两头提剑相向,打得不可开交,吵吵闹闹。
  也不知过这么久,有没有相处好一些。
  薛见春一听温幸妤提李行简,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翻了个白眼,骂道:“那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成日花眠柳宿,不干正事。”
  她摆了摆手:“罢了,不提他,没得晦气。”
  温幸妤没想到两人还是这样子。
  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歉疚,小声道:“对不住,我不该提。”
  薛见春觉得温幸妤莫名其妙的,她皱眉打量着她白皙清秀的脸,忽然就想起和爹一同押镖,不幸丧命的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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