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41节
温幸妤不知道他的想法,记挂着祝无执的事,心不在焉的道了谢。
二人又说了几句,沈为开也发现她脸色不好,便主动道:“时辰不早了,阿莺姐咱们下次再会。”
温幸妤轻轻点头,目送沈为开离开后,缓步朝家中走去。
进了院落,仆人们飘来若有若无的视线,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显然是早都知道了。
静月小心翼翼打量着温幸妤的脸色,担忧道:“夫人……”
温幸妤摇了摇头,只道:“他呢?”
静月想起发生的事,压低嗓音愤懑道:“方才王岐府上的管家来了,说是为贺高中解元,明夜会在云间酒楼设宴,请老爷…前去。”
绕是温幸妤这样的好性子,也不免心头震怒。
这王岐也太过嚣张,竟然敢上门挑衅。
祝无执这么矜傲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折辱?她脸色难看,沉默着跟静月穿过垂花门,到了后宅。
她透过窗棂看向主屋,发现里头并没有祝无执的身影,正要问,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静月这才支支吾吾解释道:“王岐的管家走后,老爷脸色便十分难看,一言不发进了书房,吩咐说不让任何人打扰。”
说着,面色浮现几分恐惧,悄声道:“夫人,老爷好像恰好犯了旧疾。”
温幸妤没想到这病犯得如此不凑巧,实在是雪上加霜。
她眼含担忧,望向书房紧阖的门扉,有心进去劝慰几句,却又有些退缩。
之前在胡杨村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虽说这几个月来,他对她真的很好,但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失控下杀手。
正犹豫,书房内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夹杂着人摔倒在地的闷响。俨然是祝无执发生了什么。
她焦急起来,怕他受了打击又犯旧疾,怒火攻心之下出了岔子,于是顾不得那么多,三两步跑上台阶,推门而入。
书房内天光明亮,博山炉香气袅袅,却不见祝无执身形,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她朝内走去,绕过博古架,垂眼一看,脸色大变。
博古架后,光线昏暗。
檀木棋桌斜倒在地毯上,黑白玉石棋子散落一地,白瓷棋罐骨碌碌滚了很远。
青年衣着散乱靠在墙角,双目紧闭,玉面煞白,唇角和耳朵里溢出鲜血,额头和脖颈上青筋蔓延,显然痛苦不堪。
温幸妤呆愣愣站在原地,胡杨村那次,堂屋昏暗,她并未看清情况,后来搬到县里,祝无执犯旧疾都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叫旁人接近,故而她也不知道情况。
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他次次生捱过去。
许是听见动静,他双目骤睁,阴沉的目光直射而去。
温幸妤被这眼神骇了一跳,她后退半步,白着脸磕巴道:“是,是我。”
祝无执看清来人,眸光平和下来。他这次症状很重,浑身骨头像是被碾碎了,痛得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甚至砸倒了棋桌。
此刻连胸腔都是痛的,脑海里的声音却还叫嚣着、蛊惑着让他杀人。
可一想到温幸妤这么胆小的人,居然为了他大着胆子闯进来,他就觉得这次的病来得甚好。
他闭上眼,哑声道:“过来。”
温幸妤踌躇不前,挣扎了许久,还是大着胆子挪了过去。
青年睁开了眼睛,惨白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她迟疑了一瞬,面对面跪坐到距离他一步的位置,正要仔细听他说了什么,手腕就被温热的手掌攥住。
巨大的力道袭来,身子不受控制向前栽去。
温幸妤短促惊叫了一声,直直跌入青年宽大的怀抱。
祝无执的手臂箍在腰间,一只手扣着她的后颈,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力道极大,她几乎能听到她骨骼被勒出轻响。
她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惊慌挣扎,青年将下巴抵在她肩颈间,嗓音低哑:“乖,别动。”
“让我抱一会。”
灼热的吐息像是火星,洒落在耳畔肩颈,烫得她直瑟缩躲避。
宽大的袖摆包裹着她,檀香混合着血腥气,青年的唇贴上了她颈侧动脉,轻蹭着,带着无声的警告。
温幸妤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不敢再乱动,生怕对方忽然失控,咬破她的动脉。
怀中的人柔软娇小,散发着熟悉的馨香,祝无执将唇瓣贴在那她颈边,感受着一下又一下生机的跳动,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良久,他却依旧不觉得满足,觉得这样的拥抱,还是不够。
他想要她主动贴近、关心自己,于是哑声呢喃:“痛……”
听到耳边虚弱沙哑的痛哼,温幸妤莫名没那么怕了,取而代之的是怜惜。
思及今日的事,她不免可怜起祝无执,觉得他命运实是多舛,还身患怪病。
遂软了声线,一字一句的劝慰:“会有办法的。”
“人在做,天在看,王岐会遭报应,你一定会拿回名次,一定会的。”
“你那么厉害,不会输的。”
“……”
祝无执抱着她,听着那一声声,轻柔的好似春风的声线,碎骨的痛仿佛成了融化的冰雪,缓缓从四肢百骸褪去。
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声音停歇,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他却不愿意撒手。
他闭眼抱着她,蓦然发觉掌下的腰那么细。
细的一手都能握住。
太瘦了,明明已经好生调养,怎么还这么瘦?
等日后进京,要找太医调理才是,她底子如此薄,这样怎么行。
窗外日光渐斜,博古架空隙透入几缕金芒,将昏暗的墙角照亮。
祝无执松开怀中的人,二人交叠的衣袖分开。
他看着她担忧的眉眼,吩咐道:“别担心,你先出去,我或许还得一两日才会恢复。”
这病一旦复发,短则一日,长则三日。但是并非时时刻刻疼痛,而是间断的,每隔一刻,或者半个时辰。
这次有些严重,最少两日。
他不确保下次见温幸妤,还能否如同这次克制住杀意。
温幸妤跪坐在他跟前,柔声道:“您若是疼痛难忍,只管唤我。”
“我会去请个嘴严的大夫,说不定也能抑制几分。”
这病只有特殊的药材可抑制,但祝无执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点了点头:“好。”
温幸妤这才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房。
关门声响起,祝无执额头的青筋再次暴起,浑身剧痛袭来。
他咽下口中血沫,神色不喜不悲,恍若感受不到痛觉,只顾回味着方才的拥抱,怅然若失。
第一次觉得…这病也并非无用。
起码能让这个善良的女人心软。
*
这次秋闱后,王岐可谓是扬眉吐气,他设了宴席,陆观澜和李行简都没到场,心中愈发得意,觉得他二人恐怕此刻正在家中痛哭流涕。
另一边,放榜的第三天,祝无执终于从书房出来。
他脸色苍白,眼底青黑,沐浴更衣后草草用了些饭,回到内间沉沉睡去。
等一觉睡醒,已经是月上柳梢。
温幸妤端了杯温水过去,他接过喝了,就见她欲言又止站着。
他打量着她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温幸妤踌躇了片刻,说道:“明日我想随秦钰姐去趟京兆府。”
祝无执皱了皱眉:“为何?”
温幸妤垂下眼,小声道:“那边的贵客,说有特殊的香要我亲手调制,报酬不菲。”
祝无执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却并未一口否决。
说来也是巧,他也准备明日暗中离开,去京兆府见转运使林维桢。
思索片刻,他道:“可以,一路当心,早些回来。”
不管她去做什么,届时找人看着些就是了,省得被人诓骗。
温幸妤没想到他答应这么快,偷偷瞧了他好几眼,见他神色平和,不像生气,才安下心来。
这三天她绞尽脑汁想了许多,想要帮祝无执,但都没什么好办法。
她一介平民,如何能接触到比知州通判还大的人物?
直到昨日去送香,偶听秦钰透露出了那买夏香的贵客,乃是转运使夫人,她方有了主意。
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求了秦钰许久,只说想要见转运使夫人一面。
秦钰耐不住她的纠缠,又是心软之人,最终答应带她去一趟,只不过见不见得到,却不一定。
毕竟转运使对于商贩来说,那可是顶天的贵人。
温幸妤觉得,不管怎么样好歹是有了希望。听说如今永兴军路的转运使为人清廉正直,她若是能见到转运使夫人,道明来意,说不定能帮祝无执要回名次。
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太天真,但万一呢?即使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这次不仅仅是帮祝无执,也是为了观澜哥。
她不想把他孤零零留在那座山上,与草木为伴,她想早点接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