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20节

  “它若是伤了……”
  汉子脚步骤停。
  这马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确实看着贵。
  就算不是县令的,一匹马最少也得二十两。若是他去抓,不慎弄伤了马,这小子告到县衙,他不赔也得赔。
  家里一年也才几两的收入,他哪里赔得起。
  汉子脊背一下弯了,他转身,哀求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马牵走吧,马上冬天了,我一家老小就靠囤这点菜过冬呢。”
  “我回去就拉虎子给您赔不是!”
  杨翠花见自家男人忽然就低声下气起来,顿时气得发抖,指着祝无执的指头都在颤:“你个腌臜无赖,你纵马糟蹋我的地,我要去里正那告你!”
  祝无执颔首,浑不在意。
  “畜生作乱干我何事?想惩治这马的话,请便。”
  汉子几步上前拽了还想要叫骂的杨翠花一把,苦着脸道:“您就放我们一马吧,是刘家人给虎子几个铜板,虎子才去的。”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您若是让马停下,我一定带着虎子上门请罪,再给您赔几筐菜,就当是弥补,成吗?”
  祝无执面色冷淡,没有回应,而是垂眸看向一直在发愣的温幸妤。
  “可满意?”
  温幸妤回过神,她看了眼跌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杨翠花,和一旁唉声叹气的汉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祝无执朝马吹了声哨,马儿立刻听话跑了过来。
  二人没有理会背后崩溃的夫妻,去往了下一家。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到了第五家的时候,这些人家听到了风声,纷纷主动赔不是,表示会给赔偿些果子蔬菜。
  回程时晨雾已散,天光大亮。
  今晨的一切给了温幸妤极大的震撼。
  她从未想过,还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回去,让对方哑口无言,主动赔礼。
  青年正在栓马,梨树半黄的叶子飘飘扬扬,天光透过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金影。
  温幸妤仰头看他,弯了弯眼睛,唇角腼腆地扬起个极小的弧度,嗓音清软:“真的谢谢你,祝无执。”
  “你真的好聪明,好厉害。”
  祝无执怔了一下,摸马儿的手微顿,好一会才继续抚摸顺毛,唇角不可控地微微弯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听过的赞言和谄媚恭维数不胜数,早已不为所动。可方才,温幸妤这句质朴的、毫无文墨的夸赞,竟让他产生了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愉悦情绪。
  他随意的瞥了她一眼。
  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起码会讨人欢心。
  温幸妤久久不见回应,不禁有些赧然。
  她局促捏着衣摆。
  只见青年兀自抬步朝院子里走,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怎么谢?”
  13
  第13章
  ◎量尺寸◎
  温幸妤怔然抬头,目光穿过破旧的门扉,落在青年背影上。
  晨风拂过,桂树枝头嫩黄碎花扑簌簌落下,青年长身玉立,踏过一地枯叶,阳光在他背上笼了一层金晕,如同他腰间随风而动的流苏,令人目眩。
  怎么谢?
  她没想到祝无执会直接问,不免有些怔愣。
  待院子里传来青年打水哗啦啦洗手的声音,她才恍然回神,提步进了院子。
  祝无执洗了手,又打水洗了把脸,深秋的井水冰凉刺骨,激得他愈发清醒。
  他拿帕*子擦脸上的水珠,余光瞥见温幸妤正站在桂树蜿蜒的树影下,神色有几分紧张。
  二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他听到她细弱的声音响起。
  “您想让我怎么谢?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做。”
  女人的神色十分认真,又带着几分惶然,似乎是怕他提出什么难为人的要求。
  祝无执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说这句话。
  谢?
  一个身份低微,胸无点墨的农女,能给他什么报酬呢?
  是做一顿山间野味,还是再做个香囊,亦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温幸妤踌躇的脸上,忽然想起来一件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事。
  之前打算回来,本就是为了看看她是要给哪个男人做衣裳。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但总之这是他最初的目的。
  他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应当是怕眼前这个女人突然有了新的相好,会带来不少麻烦。
  陆观澜的身份他需要,已婚的身份他也需要。一个成家的男人,再外办事,会少了不少麻烦。
  譬如某些痴缠不休的莺莺燕燕,又譬如某些人,会想将女儿嫁给他,更有甚者以他的“把柄”“前程”胁迫,逼他入赘,试图用婚事将他绑死在一条船上。
  而温幸妤这个假妻子,是避免这些的最好方法。
  他不需要管她,不需要对她负责,只需要将她丢在这乡野院落,再省心不过。
  等到回京复仇雪恨,他不再需要陆观澜的身份,更不需要她。
  届时,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权臣,与她这个乡野村妇再无干系。
  现在的他,为了避免这女人“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只能暂且哄着些,让她死心塌地做陆观澜的妻子。
  不产生后悔办婚书的心,也不能动改嫁的念头。
  思绪闪过,祝无执将帕子搁下,凤眼微抬,眸中含笑。
  “什么都可以吗?”
  青年的嗓音听起来低沉温和,又似乎有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温幸妤绣下的手指微蜷,抛开心底涌起的奇怪感觉,点了点头,眸光真挚:“只要我能做到,只要不是坏事,就都可以。”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四目相对,祝无执眼中倒映秋色。
  院内桂花雨落,女人站在一地枯叶中,背后是远处堆叠成影的山峦。
  她身着鹅黄衣裙,肤白胜雪,收紧的腰间挂着她自己做的香囊,朴素又温顺。
  现下正紧张看他,乌发间和肩头缀了嫩黄碎花都未察觉。
  见到他静默的打量,女人有些局促,抬手将被风拂乱的发丝拢至耳后,粉唇微抿。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易安居士词句莫名浮现脑海,祝无执指尖微颤,似乎又嗅到了女人身上那种清淡柔和的香气。
  血液翻涌,明明是深秋,却浑身发热滚烫。
  他错开视线,“那便给我做件冬衣吧。”
  温幸妤愣住了。
  冬衣?
  竟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她疑惑了一瞬,转念一想,又即刻想通了。祝无执出身高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一个村妇,又能给什么入眼的报酬呢。
  思及此处,她内心涌起几分愧疚,深处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窘迫。
  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她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去镇上买了两匹布,本就是要给您做冬衣的。”
  “您再重新提个要求吧。”
  祝无执挑眉,心情忽然就舒畅了,目光直直落在温幸妤面容上,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做冬衣即可。”
  温幸妤被盯得无所适从,她只好垂眼点头,心里想着等立春了,再做几件给他,权当是谢礼。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厢房。
  温幸妤从炕角的箱笼里拿出布尺,柔声道:“您站着就行,我很快就量好。”
  祝无执背对着她立在窗边,嗯了一声。
  青年生得高,此时站在不大的窗前,将亮光遮了七七八八。
  温幸妤站在他背后,从肩开始一寸寸往下量。
  身后的手动作很轻柔,哪怕隔着衣料,祝无执也可以感受到它的触碰,以及移动的轨迹。
  明明动作不慢,但他莫名觉得难熬,浑身僵硬起来,出了一层薄汗。
  喉结滚动,他眼睛看着窗外的桂树,脑子里却不可控制的想起女人那双柔白的手,正拿着布尺,在他后背触碰比划。
  温幸妤没有发现青年的异常,她一面量,一面在本子上记,很快就到了腰间。
  “抬臂。”
  祝无执抬起手臂,就感觉女人拿着布尺的手,忽然碰到了他的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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