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骄婢 第37节
这其中最惨的,便是汐月,只因汐月与她的关系最为亲近,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没有将汐月发卖,没有将汐月送到庄子上,而是让她在英国公府里干最苦最累的活,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知道汐月的处境后,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救她。
人心啊人心,最难揣测是人心,最好拿捏的,还是人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云舒盯着汐月的手,道,“我会想办法补偿你们。”
“谁杀了谁?谁死了?”汐月眨巴着泪蒙蒙的眼睛,问。
云舒莞尔一笑,“没有谁,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换身衣服,吃点东西。”
汐月早就忍受够了挨饿的滋味,她用力一点头,“要!”
红木镶嵌瘿木面圆桌上,摆着金丝酥饼、炸春卷、鲜虾馄饨、鸡丝燕窝粥、蟹黄小笼包、羊肉馅饼、煨鸽子和五香卤鸡,都是汐月馋嘴时常常念叨的几样,云舒索性让厨房都做了。
汐月显然被饿坏了,简单洗漱更换了干净的衣服后赶紧坐在圆桌前,开始大快朵颐。云舒便坐在汐月身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慢点,小心噎着。”她轻抚着汐月的背,“这些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还想吃,我什么时候让厨房再给你做。”
汐月顾不上回答,一边吃,一边朝云舒投去感动的目光,等她吃了半只卤鸡,半张羊肉馅饼,一笼蟹黄小笼包,半碗鸡丝燕窝粥后总算填满了五脏庙,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道:“我好就没吃这么饱了,吃饱了可真幸福啊。”
云舒笑笑,倒了碗山楂山药露给她。
汐月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撕下一条鸽子腿慢慢啃着,“云舒姐姐,你不吃吗?”
云舒摇摇头,“我不饿。”
汐月歪头细细打量着她,道:“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我么?”
“是啊。”汐月放下鸽子腿,擦了擦手,道,“云舒姐姐,你不知道,府上那些爱嚼舌根的婆子丫鬟都在背后议论你,说什么世子会杀了你泄愤啊,说你性格古怪,不识抬举啊,说你轻浮浪荡,品行不端啊,还有说你中了邪的,反正都不盼着你好。”
“我一开始也吓坏了,想着世子那么生气,抓到你之后一定会杀掉你的。就一直请求菩萨保佑,让世子不要找到你,可世子还是把你抓回来了。我就又向菩萨祈求,希望世子能网开一面,不要杀你。好在菩萨真的显灵了,保佑了你,也成全了我的一片心!”
“是,我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你。”云舒笑着回答道。
“嘻嘻。”汐月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接着表情一沉,不解地问,“可是云舒姐姐,世子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逃呢?”
这一次,云舒没有回答汐月的话。
人人都说薛恒对她好,说她不识抬举,只有她自己清楚,薛恒对她的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一时兴起,是过眼云烟。
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偶然间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便想将她留在身边,后察觉到她的反抗,便想要她屈服,这不过是上位者的征服欲在作怪罢了。
再后来,他发觉她这个小丫鬟有些与众不同,甚至藏着许多秘密,敢算计他,敢撒谎,这让他对她的兴趣更大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秘密,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想让她彻底臣服。
她已经努力表现的柔顺,卑微,服从了,但薛恒何其难骗,且她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心机手段,他更难相信她。
他是将她带回了英国公府,可心中到底作何打算,谁又能知晓?
她只能去做她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用过早膳,云舒与汐月面对面坐在罗汉床上说话,说着说着汐月睡着了,云舒便拿出绒毯给她盖上,又燃了些安神香助她安眠。
看得出,汐月是真的又累又困。
想到她和汐月这近一个月来遭遇的苦楚,云舒越发觉得当初的行为是那么的可笑,罔顾林慧对她的殷殷叮嘱,多谨慎,少冲动。
可是机不可失啊,谁知道下一次老天开眼是什么时候。
正胡思乱想着,文妈妈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云舒忙朝文妈妈比个个禁声的手势,文妈妈颇为无奈地看了缩在罗汉床上睡觉的汐月一眼,轻手轻脚走过去道:“她只是个丫鬟,丫鬟不能躺在主子的床上。”
一边说,一边将两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了炕桌上。
一碗风寒药,一碗避子汤,云舒先端起避子汤喝了,继而长呼一口气,道:“她不是丫鬟,她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文妈妈撇了撇嘴角,没吱声。
云舒放下汤碗,问:“文妈妈,之前在绮竹轩伺候的那些奴婢,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提起那些可怜的下人,文妈妈神色一黯,苦涩而无奈地道:“能去哪?多半落入人牙子手里,卖到新的雇主家。”
云舒一顿,沉吟片刻,道:“那文妈妈能找到她们吗?我在京城有一处宅子,正好缺几个下人,让她们过去正合适。”
文妈妈犹豫道:“这……”
“文妈妈先帮我找找吧,找不到再说。”云舒道,“需要用多少银子,文妈妈自行去取便是,我都不在乎的。”
文妈妈怔了怔,点头,“好,我帮你打听打听去。”
云舒笑笑,“有劳文妈妈了。”
五天后,文妈妈带回了四个丫鬟的身契,告诉她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
薛恒赏赐给她的那座宅子里,早已人去楼空,董大海夫妇与董竟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云舒也不关心,即便见到了薛恒,也不询问半句。
岁末将至,她在英国公府又过了一年。
腊月二十四,念四夜,这一晚要送灶神,用糖元宝来祭拜,还要吃米粉裹上豆沙馅的团子,叫做谢灶团。
二十四一过,老夫人便带着四小姐前往丹阳老家去了,听说要到正月十五前后才回来。
腊月二十五,接玉皇,大人小孩都要吃红豆米粥。二十六,送年盘;二十七,逛年市;二十八,备年物;二十九,扫除尘;三十,迎除夕。
过新年的愉悦氛围感染者每一个人,云舒也难得地放松了心情,跟着汐月和文妈妈剪窗花,挂灯笼,打扫屋子庭院,做灯架彩牌,准备礼物和挑选年货,每天都过得很忙碌*,仿佛回到了刚刚进入英国公府的那段时光。
迷茫,碌碌无为,却又被人推着,飞快地往前走。
戌时一到,英国公府内外便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鞭炮声,一道道美味佳肴流水似的从厨房端出来,装在食盒里,送进各位主子的房中。府门外,京城各大酒楼前来送宴席的马车络绎不绝,赶来送礼的更是排起了长龙。
外面忙成了一团,绮竹轩内,却格外宁静。
云舒给所有丫鬟放了假,又赏了她们好些银子和新年礼物,让她们吃酒玩耍去了。自己则窝在屋里,一边和汐月文妈妈打牌,一边和文妈妈的妯娌钱妈妈闲聊天。
钱妈妈是四太太房里的人,原本只是想来看望看望文妈妈,给她送些自己做的油果和酥鱼,结果得了云舒好大一笔赏钱,便干脆留下来,再说些俏皮话来逗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未来姨娘开心。
钱妈妈性子开朗,说话风趣幽默,话匣子一旦打开,收也收不住。她先说了七岁时念四夜那一天,她哥哥不小心把羊粪当成炒豆吃了的事,又说了十岁那一年,腊月二十五烧松盆,不慎点燃了自家猪圈,撵着受到了惊吓的猪满街跑的事,一边说一边模仿猪被火燎时的惨叫声,逗得汐月哈哈大笑,一个劲让她多讲些。
难得气氛融洽,云舒也不愿扫大家的兴致,便装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聆听着,实则十分恼怒自己的手气——一连摸了六把牌,怎么把把这么臭呢?
苦闷间,文妈妈淡定甩出四个二,问:“谁管?”
汐月睁大双眼,“这谁能管得了?”
文妈妈得意地一挑眉,“没人管得了,我可又要赢了。”
说完,又扔出两张牌,一张上面写着大王,一张上面写着小王。
汐月一脸绝望,“文妈妈,你太过分了。”
文妈妈哈哈一笑,潇洒地将一张三扔在炕桌上,道:“又赢了,姑娘得给我二两银子,汐月一两。”
汐月撂了牌,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荷包里摸出来一两银子,道:“文妈妈,你都赢了多少回了?你之前肯定打过这种牌!不像我,我到现在还没记清楚牌面呢!”
文妈妈笑着将银子收进自己的荷包里,道:“姑娘画的这种牌虽然花哨,却十分简单,还没我们常玩的骨牌难呐。”
“我瞧着怪难的。”钱妈妈道,“云姑娘,这种牌是从你们老家传过来的吗?我们可都没见过。”
云舒想了想,心道这纸牌还真就是从她老家传过来的,便点了下头,“是的。”
说完老实巴交地给了文妈妈二两银子。
文妈妈这一晚上收入颇丰,心情大好,正准备再杀上一局,外面忽地响起一阵霹雳吧啦的鞭炮声,夹杂着烟花绽放的声音响彻云霄。
四人立刻朝窗外望去,奈何有高高的院墙挡着,什么样的热闹都看不到。汐月一脸向往地道:“好大的动静,也不知是哪一院在放鞭炮。”
“似乎是从菡鸢阁传来的。”钱妈妈道。
文妈妈不予认同,“世子未归,何人敢入菡鸢阁?”
“谁告诉你们世子没回来?”钱妈妈道,“世子酉时就回来了,到各个院子里坐了坐便去看望了大老爷,结果两个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这会儿正在倾云轩和三少爷喝酒呐。”
云舒与文妈妈对视一眼,未语。
菡鸢阁是大夫人生前的居所,也是她自缢身亡的地方,之后的每一年除夕,薛恒都会去菡鸢阁祭奠她。
阖家团圆夜,孝衣身上披,别人欢欢喜喜贺除夕的时候,他们姊妹四人却要在亡母的灵位前磕头上香。
抛开与薛恒之间的仇怨,云舒还是挺同情她的,汐月则一心想弄清楚薛恒和大老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伸手扯着钱妈妈的袖子问:“世子和大老爷为什么吵架啊?因为大夫人吗?”
“肯定有大夫人的原因。”钱妈妈一本正经道,“不过似乎也与世子和四小姐的婚事有关,再有就是官场上的事,世子一向不喜欢大老爷指手画脚,大老爷又总想让世子按照他的想法来,父子俩不吵才怪。”
说完朝云舒一努嘴,“云姑娘,如今老夫人和四小姐不在府上。除了三少爷,世子与你最为亲近,你可要好好安慰世子,莫要叫世子太过伤心。”
闻言,云舒微微一愣。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薛恒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密考,早出晚归,日不暇给。即便回英国公府也未踏入绮竹轩的门,只时不时派人送些有趣稀罕的小玩意给她,她拿来做纸牌的栗山纸就是薛恒前些日子送她的。
只要不想起这个人,云舒的心里还舒服些,一旦想起来,连打牌的心情都没有了。
便放下手中的纸牌,道:“快要子时了吧。”
她不过随口一问,意在岔开话题,钱妈妈却当她在下逐客令,立刻站起来道:“呦,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不打扰姑娘守岁了。”
云舒一顿,正想说让文妈妈送送钱妈妈,一名婢女在外扣了扣门,道:“姑娘,世子身边的左护卫来了,说来接姑娘往抱鹤楼去。”
“抱鹤楼?”钱妈妈一听眼睛亮了,“抱鹤楼可是除夕夜最热闹的地方,世子愿意带姑娘去抱鹤楼玩耍,足见对姑娘的喜爱。”
云舒闻得薛恒要见她,心中已是无限烦忧,再一听钱妈妈的话,更是郁闷的不得了,便苦涩一笑,让文妈妈把钱妈妈送出去了,自己则坐在梳妆台前,打着不好让世子多等的名号,潦草梳妆打扮了一下后就跟着左英走了。
夜已深,盛安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能听到一阵阵的鞭炮声和狗吠声。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被各家各户门外挂着的灯笼点亮,红光相连,宛若一片星河火海,蔚为壮观。
待到了抱鹤楼前,云舒眼里的红色灯海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耸入云的七彩灯帆,琉璃碧瓦的六角阁楼,巍然耸立的飞桥栏槛。阁楼上赫然立着一对振翅欲飞的白鹤,虽看不清是什么材质所制,却是活灵活现,宛然如生。
虽未入阁楼,已知阁楼内人山人海,沸反盈天,这里流光溢彩,瑶台银阙,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与幽暗的夜空完全割裂。
望着无数进进出出,公子佳人的背影,一身松绿交领襦裙,披着烟灰色斗篷的云舒慢慢踏进了抱鹤楼。
楼内的喧嚣昭示着何为纸醉金迷。
云舒全程目不斜视,踩着一浪盖过一浪的欢声笑语跟着左英上了楼,四处寻找薛恒的身影。
楼上虽比楼下安静许多,奢华许多,却也大了许多。云舒转了一大圈也没见到薛恒,正想着去望楼吹吹风,却发现栏槛前站着两个人。
一人手执玉壶,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一人微微弯腰,双手随意地搭在栏槛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楼下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
他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华美的玄袍,好似那织女剪下最灿烂的一片星河,做成衣裳穿在他身上。乌黑顺滑的头发半束半散,佩戴着与衣袍相得益彩的乌银冠,抹额穿过两侧鬓角,妥帖地戴在额头中间。
他一半身子被绚烂的灯烛笼罩,一半身子藏于楼阁连廊的黑暗之中,一明一暗间,那张本就出众的面庞显得越发秾丽动人,好看得近乎妖冶。
是薛恒和瑞郡王李君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