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他们来来回回,却终有一个归家的去处。可以回到家中,洗衣做饭,夫妻相依,子孙满堂,平安喜乐。
  有点羡慕。有时我会想,将来什么时候,我也可过上这般平静日子。转念一想,又在心底否定了:我过不起。
  女孩一手攥着我的衣摆,深灰色眼眸柔和静谧,目光在路边流连。她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是好奇,有时候站在一个摊位上,可以愣神看上许久,但是她却很安静,并不说话。
  几个年幼的孩童捏着糖葫芦,一面咬,一面蹦蹦跳跳地往这边冲撞过来,嘴里依依呀呀,分外欢畅。
  其中一个个子略微高大的男孩,走路有些冲,一下撞到了女孩肩上,女孩动也不曾动,倒是那男孩被返还的力道惹得脚下踉跄,后退几步,手上的糖葫芦没捏稳,跌落在地,裹上了泥尘。
  男孩眼睛瞪圆:喂,你赔我糖葫芦!
  我皱了皱眉,刚巧手边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手艺人,我走了过去,目光同时往回飘。
  那边女孩站直身子,道:是你撞我的。
  谁叫你挡在路中间!看你穿得破破烂烂,怎么,你是叫花子啊!
  女孩不卑不亢,冷声重复道:是你撞我的。
  男孩面有惧色,后退几步:你你你身上这么多血,你是坏人!我要告诉爹爹去,我爹爹是这里的捕头,他会抓你回衙门的!
  以十赔一。我将一把糖葫芦递到男孩面前,堵住了他的咄咄逼人。
  男孩先是一愣,继而脸涨得通红,气闷地哼了一声,抢过我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跑。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良久,她转过身,慢慢地朝前走,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我追上去,递给她一串糖葫芦,留一串在自己手里:要不要。
  她瞥了一眼,轻声道:一定不好吃。
  是人不好,还是糖葫芦不好?
  她没答话。
  我就着手里红艳艳的山楂咬了一口,外面糖风很甜,虽然我不大爱吃甜食,但是对糖葫芦却是有兴趣的。
  她略略觑了我一眼,才道:要。
  我递给她一串,她伸出舌尖试探地舔了舔,唇角有了一丝很淡的笑意,夸赞道:糖葫芦,好。
  这时候的她,看上去有些呆,我却莫名觉得心里舒缓了些。昨夜下过大雨,阳光薄而透明,心情也跟着变得轻盈起来。
  无目的地领着她在街上晃荡,不知走了多久,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姑娘,留步。
  回过头,看见身后摆着一个书画摊子,各色画册卷轴零零散散挂着,书案上单单摆着一幅画,旁边搁着一个笔洗,一只笔架,一方砚台。摊主是一位花甲老人,有些闪躲地将我望着。
  我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问那老人家:何事?
  姑娘要买画么?
  不买。
  那老人家擦了擦汗:姑娘姑娘莫要说得这般决断,看过再买也不迟。这有一幅汉朝武帝的真迹,我想姑娘是个识货之人,一定会感兴趣。
  我心里一沉,略微皱了下眉,走过去,只看了那画一眼,浑身便不由发起凉来。
  卷轴破旧,装裱却很是华贵,其间镶嵌了金丝,可保画身不坏。画上绘着一个白衣女人,正于月下舞剑,一旁题字:盈盈一女,窥而不得,下方则是殷红的印玺痕迹。
  女孩踮起脚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我,如此来回,这才认真道:画上的她好像你。眉心这里也有一点朱砂。
  我冷声道:不像。
  随即死死地盯着那老人家:方才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那老人家浑身都在抖,结结巴巴道:姑娘怎么晓得是一个年轻小伙,他给了我许多银两,又将这幅画给了我,要我叫住姑娘,去说方才那些话。哪里说错了,姑娘可莫要恼我,老朽也是拿钱办事,讨碗饭吃。
  我紧张地来回扫视,周围人潮拥挤,视线被堵塞得慢慢当当。
  我紧紧咬了下下唇,又道:那人将画与你后,去了何处?
  老人家将手一指:那边,那小伙着一身云纹青衣,身上斜背一个布包。
  我扫眼过去,远处墙角,闪过一角衣袂。
  该死。
  我想也没想,踏步上前。街上行人实在过多,推推挤挤,我无法,足尖一点,飞上街旁屋檐。
  脚下瓦片被踩得嘎吱作响,我一面跑,目光一面在下方搜寻,正心焦之际,迎面飞来一块乌黑物事,卷着劲气直扑我的面前,我侧身一躲,才发现那是一片屋瓦,落在屋檐上,顿时碎成齑粉。
  街道对面的屋檐上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望去,一名青衣男子含笑立着,乌黑长发与青色衣摆迎风飞扬。
  略略挑起的眉,深邃的眼,以及唇边讥讽的淡笑,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未曾忘记。
  我握紧了长剑。
  男子飞身一跃,跳到了我所在的这边屋檐,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冷笑一声:站得太近,就得死。
  男子哈哈大笑:洛大人,从不杀人。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还是记得的。
  我会杀你,你将会成为第一个,淮阳子。
  这男人所做的事,经年过去,我都无法原谅。
  淮阳子轻哧道:东方朔无能,怨不得我,他的死,与我无关,若要怪,也要怪陛下才是,归根结底算起来,是陛下害死他的,不该是我,东方朔所托非人,不过是他愚忠罢了。我晓得他是你最敬爱的先生,怎么,他死了几百年,都化成灰了,你还放不下?
  先生之名,你不配直呼。刘彻死了,所以我只需取你性命。
  第195章 洛神番外(八)-----安顿
  我不配,那谁又配?哈哈。洛大人,我们是同类。他慢慢抬起头,唇角勾笑:当年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们两人了,只有我们还活着,不老不死,就冲这一点,我们不该好好谈一谈,叙叙旧么?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而且,方才瞧见陛下为你而作的那幅画,大人又有何感想?
  我一咬牙,正欲出手,却听身后瓦砾声响,目光略瞟,便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后头。
  我根本料不到她竟也能飞屋上檐,心蓦地有些乱,斥道:下去。
  她摇了摇头,指着淮阳子道:你不喜欢他么?我来帮你。
  我一愣,那边淮阳子忽地沉下脸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一贯自视甚高,待人轻慢,讥讽笑容不离,如今却似骇得变了颜色:怎会
  我回问她:你认得他?
  她摇头:不认得。
  话音刚落,我飞身踏瓦,提剑上前,直取淮阳子面门。他一侧头,猝不及防间被我挑掉几缕碎发,匆忙退出极远,气喘吁吁道:洛神!你你竟当真要杀我?
  我冷笑:还能有假。
  好。淮阳子怒极反笑,看了一眼我身后女孩:好,这样玩耍,才有意思。洛神,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青萱,有本事你将我找出来,我们后会有期。至于离笼之鸟,我终有一天,会抓它回来。
  言罢双脚一跺,瓦片飞散,他身下现出一个大洞,身影飘忽,转而沉到了屋内。
  我凑到屋檐洞口往下瞧,里面瓦砾堆积,尘土飞扬,只能听到屋里主人咒骂之声,那男人的身影,却再也寻不见。
  离笼之鸟,什么意思?
  我心中恼然,站起身来,无奈地拍了拍衣摆灰尘。屋檐之上,只余我和她两人。
  白云高空,风声飒飒,踏着乌瓦往回走,她跟在我旁边,轻声道:你很讨厌他?
  我也不喜欢他,他身上的气息,让我不舒服。
  我道:方才那般危险,以后若是遇到相同境况,莫要跟上来。
  我不怕危险,我怕你有事。她抬起头,忽然腼腆一笑:你还去街上走么?我我刚才瞧见一个东西,很好看,我
  我买给你。
  你刚才说以后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可以跟着你么?
  我没说过。我说完,挽着她,跳下了屋檐。
  落地之后,她垂下头,有些黯然。
  怎么?我因着淮阳子一事,心情不悦,语声越发冷了起来。
  你讨厌我么?
  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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