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因为她生日和棠西就在同一天,因为这个棠念意才注意到她的,那些人会说这个。
至于那位阴郁画家,她们也总能扯出点关系来,说点没人知道的大概就是书包,她捡了郁离的书包,让她不至于没有书看。
因为棠家,她实现了巨大的阶级跨越,从十二中的前十名到惠智的普通学生,这在那些人眼里,便是如此。
郁离有点生气了,尽管她知道自己在棠念意面前并没有生气的权利。
她没看到棠念意是什么表情,她只能看到自己的鞋尖,刷得很白的鞋子踩进水里,鞋尖溅了好些泥点子,一点也不好看。
雨滴被风吹斜了点,打在没防备的衣服上,她继续说话,声音闷在喉间,像一只断了声带的雀鸟。
我一点都不喜欢和您一起吃饭,我不想和您待在一块,我的空间被压缩了好多,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雀鸟扯着翅膀挣扎,明黄的尖喙张开吐出点血,笼外人看见了也不过是轻叹一声,说一句心疼。
棠念意不外乎如此。
郁离听到手指轻点在硬质板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似是家主的耐心即将告罄。
而后是笑声,似是嘲笑象牙塔里的女孩稚气未脱,又似乎只是笑声,不过是郁离的过度解读。
小乖,
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水珠落在上头,像一尊沁了露珠的白玉,微微凉,按在了郁离的手心里,叫她好不容易再次聚起的勇气一下子都随之散去了。
棠念意是全然的镇定,大风大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的女人面对小打小闹总是带着些许玩笑心态。
她下了命令:看着我。
于是再也无法忍耐,郁离颤着眼皮上抬,从黑色的车门变到棠念意骨相优越的脸,再然后,是那双叫她恐惧的眼睛。
冰川化暖般,渐渐凝出一个笑。
她们对视上,一边是诚惶诚恐,一边是成竹在胸。
郁离下意识后退,然而手腕却被棠念意攥着,连半步都退不得。
棠家主不曾眯起眼,反而更像只狐狸,一只静待在暗处凝着猎物的狐狸。
别害怕我,好不好?
她声音很轻,似是安抚受惊的兔子,又好似在给无路可退的猎物做临终关怀。
说: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阶级之间的壁垒并不是人力可以打破,就会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和棠总坐到同一张餐桌上,有多少人想坐进棠念意的车里。
但这些棠念意都没有说,她松开手,很仔细地看着女孩,她的刘海散碎搭在额头,细眉下眼睛圆睁着,涌动着满满的不安以及涉世未深的单纯。
是颗混到成片羊草里的蒲草,还未学会如何扎下深根,便被她连根拔起。
她话说到这儿,郁离依旧不明白,她摇着脑袋,颤着声说她害怕。
于是棠念意问她究竟害怕什么,是鼓励样式的问答,连眼神都从不怀好意变得满是关怀。
她们仅仅是一窗之隔,若是棠念意不高兴的话随时可以开车走人,而不是在这里耐着性子哄郁离上车。
郁离也明白了这一点,她大了胆子,说棠念意对她别有所图,她害怕,因为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棠总创造价值。
唯一特殊的只有额角上不大好看的胎记。
再次一点,是身体,她的内脏血液都可以拿出来用,就像前段时间刚爆出来的跨国大案,被骗去异国的受害者失去某个器官是常有的事。
所以,郁离才觉得害怕。
因为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温水煮青蛙的大圈套,太像是为了钓鱼给的丰厚饵料,先叫她迷得找不到北,再叫她坠到地狱里去。
好像只有这样才合理郁离不由得眨了下眼睛,连身体都瑟缩起来。
话说到这儿,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棠念意也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谁知道郁离会想那么多呢。
于是脸上的笑意敛了许多,反问她:那我要是对你有所图呢?
这算是快明牌了,郁离更加惶恐,大着胆子问家主看中了她什么。
棠念意眉梢轻点,一双眼越过迷离的雨将郁离全身都看了个遍,好好长辈几个眼神间又成了吃肉的狐狸。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刚想睡觉便有人递来了枕头,家主心情颇好,然而话语依旧委婉,偏又含糊的暧昧,好似今晚过后关系就不一般了似的。
小西没跟你说过吗?她问。
郁离下意识想说什么,话语含在齿间要被顶出去时又猛然咽回去,眼睛蓦然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棠西跟她说过什么啊
哦,想起来了,要她做女朋友那阵说的,郁离想忘的,可惜忘不掉,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可笑。
偏偏又被棠念意提了起来。
棠西说:她看上你了,唔,懂我意思吧,你是我小妈预备役。
她是谁呢,是棠念意啊。
73第73章
◎皮肉骨血◎
天边雨落得更大了,伞下仅存的一点干燥气也被扑进来的雨丝纠缠着扑灭。
郁离站在那扇小小的车窗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就像小时候在老家里听到的那样。
阿婆跟别人聊天,老迈的嗓音说她这个外来户是个笨猴子,一点事都不做的,整天就靠着她女儿过,将来要把她们家拖累垮。
直到阿婆死后,她也没变成她的孙女,郁蓉不在时是笨猴子,郁蓉在时则是喂。
她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难过,郁蓉说她宝气,傻乎乎的。
直到她读了书,回回考试都是九十分时,没有人说她是个笨小孩了,她们说她努力说她勤奋,当然,说她聪明的只是寥寥。
她花了好久才摆脱笨猴子的名号,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那只笨猴子。
郁离把事情搞砸了,她一腔孤勇不过是为自己挖了坑,挖好了坑她还进去踩了两脚,然后躺进去了。
棠念意收了手臂,要郁离上车,乖一点,你都知道了,对吧。
她胜券在握,笃定女孩不会反抗,所以连命令的口气都分外轻缓,却不容置疑。
郁离不敢再看她,迈着步子走到副驾驶上,收了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衣服边边角角都被斜雨打湿掉了,所以上了车就把棠念意的车也弄脏了。
这算是她小小的报复,因为不高兴,也因为不敢生气。
她多小啊,十八岁,尘埃中的一粒,羊草中的一棵,随风吹随雨打,她总是要有这么一遭的。
别有所图原来图的是她的人。
郁离厌弃般红了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有一张牌,而棠念意有好多张呢。
她们明了牌,棠念意再无顾忌,已经将她当做一个小情人来看。
于是莞尔,车子发动,远光灯穿透半空中雨丝打向远方。
郁离坐在车里,那把湿掉的雨伞挨着她脚边塌掉,未抖落的雨水顺着伞尖打湿座椅脚垫,连脚踝位置的裤管都打湿了。
她不算是善良的人。
看在眼里,只觉得开心。
这也算是报复,是棠念意看不入眼的有点丢人的报复。
她和这辆车格格不入,和身边的棠念意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所以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呢,明明有那么多人比她好的,为什么偏偏落到她身上呢。
雨夜里路上车辆很少,棠念意神色淡淡,单手把着方向盘朝她摸过来。
你乖一点,我不会为难你。
郁离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被牵住手腕,被她一寸寸往手心探。
商人的手和学生的手很不一样,商人是做惯了决策的,所以手掌很有力道,握住她时温暖极了。
学生只是握惯了笔,写一点英语字句几道推理题而已,掌心柔软,在外面淋了雨吹了冷风,气血没那么足,指尖冰凉凉一片。
棠念意抚过去,面色含了笑,要她靠过来一点,她给她捂捂。
捂捂就热了。
郁离现在看她跟只大尾巴狼没差多少,此刻的棠念意眼尾上扬,眸底深意半点也不遮掩,就那么大剌剌展示在郁离面前,与最初的慈爱长辈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垂着眼,眼皮不住地颤着,喉间有东西堵着,有话想问出来,但张着嘴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她声带滞涩着,想说的话憋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到了齿间,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半山庄园。
车子开进车库里头,棠念意下车,很顺手地帮郁离开了车门,又在她下车时用手垫着她的脑袋防止撞到。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棠念意从不会亲自开车,也不会帮她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