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 第39节

  店小二慌忙朝外头指了指,“在城郊的城隍庙,往这个方向行十里便能到。”
  他说完后吓得双腿直打颤,接着又哆嗦着继续说道,“那帮人狠辣,若是不应,会将我们也一并抓走……”
  张钺松开手,店小二吓得腿肚子发软,直接滑坐在地上,起不了身。
  张钺刚跨出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只见徐闻铮已经策马狂奔而去。
  张钺急忙拔腿上马,追了上去。
  两人几乎同时下马,徐闻铮脚刚落地就急匆匆往庙里奔去,可进了庙才发现,里头早已空无一人。
  张钺看向徐闻铮,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淡然,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此时的徐闻铮,眉头死死地拧成了疙瘩,眼底布满血丝,瞳仁里满是心急如焚,又极为不安的神色,就连嘴唇都抿得极紧,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失控的紧绷感。
  张钺蹲下来探了探火堆,隐约还能感受到一点余温,于是对着徐闻铮说道,“还没走远。”
  ……
  清枝缓缓转醒,只觉双手被绳子勒得生疼,她整个人被困在马车里,双眼蒙着黑布,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马车在路途中疾驰,剧烈的颠簸让她在车厢里左右摇晃,身子不断地撞在车壁上,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里满是慌乱与不安。
  忽地,她听见外面的人正在聊天。
  “你咋绑了个姑娘?”
  “放迷药时正巧撞上这丫头,不带回去还能扔路边不成?……管她呢,反正这次没凑够人数,拿她凑合交差。”
  “交差?瞧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能上矿不成?”
  “总比空着手回去强,这次上头催得紧。”
  “等这笔买卖办了,咱哥俩就金盆洗手吧,不然有命赚钱,没命花。”
  “想想今天真是晦气,人数没凑够不说,还被条大黄狗咬得见了血。”
  清枝咬牙忍着颠簸,一点点蹭着身子往马车壁靠去,好不容易用后背抵住木板,才算勉强稳住晃得发晕的身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马车停下时,她被拖着往前走,鼻尖萦绕着浓重的潮湿气息,像是腐木混着霉味,直往鼻腔里钻。
  黑布被人拿去,她眯了眯眼,仿佛自己失去了视觉一般,不能视物。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瞧见,自己似乎正在一处洞穴之中。
  旁边还有好些和她一般被绑来的人,大家神色惊恐,都闭口不言。
  清枝打量四周,昏暗的火把在幽深的洞穴中忽明忽暗,光影晃动间,她勉强看清共有五个看守正来回踱步,洞穴里大概蹲着二十多号人。
  她悄无声息地缩了缩身子,慢慢往人群里钻,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没过多久,洞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几个人影和看守低声交谈了几句,看守们便陆续出了洞口,合力搬进来好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又过了会儿,有人开始分发馒头。轮到清枝时,她目光猛地一滞,递馒头的人竟是何捕头。
  何捕头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将馒头塞进她手里,仿佛眼前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转手又向旁边的人递去馒头。
  清枝捏着馒头,心突突直跳,心里暗想,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张钺立在廊下审讯店小二,徐闻铮坐在隔壁房里静静地听着。
  原本张钺是暗中查案,可清枝眼下突然遭人掳走,他不得不亮明官差身份,试图从店小二口中抢出些时间来。
  这一审果然问出了些线索,掳走清枝的是一伙山匪。但店小二说,他只知那伙人会在城隍庙歇脚,清点被掳来的人头数,其余内情他一概不知。
  张钺心里暗忖,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那帮人眼下必不会再轻举妄动。
  这条线索眼看着又断了。
  张钺不得不将视线又放回私铸铜币的案子上。
  一墙之隔的徐闻铮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脑海中开始一页页翻着这段时间观察到的所有细节。
  突然,峒山遇见的那支商队不停地在他脑子里闪现,徐闻铮猛然意识到其中的蹊跷。
  寻常商队走商,哪个不是货堆得车辕吱呀作响,而那只商队的货看着却轻飘飘的,还配了六驾马车,这不合常理的安排,此刻想来处处透着古怪。
  徐闻铮已两天两夜没合眼,此刻却强提着精神,他拉开门,一个利落翻身上马,直奔峒山方向而去。
  张钺见状,二话不说也跃上马背,扬起马鞭,紧追其后。
  眼看峒山就在眼前,忽地,一座馒头似的毫不起眼的小山包,半腰处的山洞突然轰然炸响。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山石崩裂,簌簌滚落。
  张钺胸口猛地一惊,难道清枝就在那上面?
  徐闻铮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唇上的那点血色也一并褪尽了,他身形晃了晃,像只折翅的松鹤般,直直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第33章 岭南行(三十二)她明明想的是小侯爷……
  那声炸响传来,徐闻铮浑身一震,心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撑不住,断了。
  他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头重重地磕进泥水里,泥浆溅了他满脸,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就像他刚从诏狱中走出来时那样,四肢是木的,血是冷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层薄纱,看什么都不真切。
  此时,他的身体仿佛彻底没了知觉一般,连雨砸在身上的触感他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何要将清枝独自留在客栈里,心里每问一遍,这问题便如毒蛇般,啃咬他一遍。
  他的脑海里又闪现他入城时,那辆裹着帷幔,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那时候,清枝会不会就在那车里?
  徐闻铮猛地仰头,脖颈后折,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明明没了知觉,可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似的,连呼吸都困难。
  半山腰的碎石依旧向下滚落,黑烟逐渐散去,露出那个被乱石彻底掩埋的洞口。
  张钺一见这情形,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支红漆竹筒,火折子往引线上一凑,引燃后抬手朝天上打去。
  然后翻身跃下马背,一把架起徐闻铮,“人手马上就到,你撑住了。”
  张钺又望了一眼洞口那堆塌陷的乱石,声音压低了几分,“清枝也许……不在那上面。”
  张钺这话才刚说出口,眼角就泛了红。这话说得极轻,倒不知是在宽慰徐闻铮,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他猛地低头,狠狠吸了两口气,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发哑,“兴许只是洞口塌了,里头还结实着呢。”
  徐闻铮恍若未闻,推开他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坍塌的洞口而去。
  张钺往前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他胳膊,“别过去!这才刚塌完,随时可能再塌一次!”
  徐闻铮不管不顾地,像是魔怔了一般,拖着身子仍要往前。
  “徐闻铮,你不要命了?”张钺猛地上前两步,伸手扯住他的后襟,颤着声音吼道,“若是她不在了,你去了又能如何?”
  徐闻铮闻言,忽地站定身子,那挨了两鞭倒钩鞭都不曾弯过的脊背,此刻竟一寸寸塌了下去。
  他轻声说,“若是她不在了,我便去陪她。”
  张钺手指一颤,终是松开了力道。
  眼前的徐闻铮,明明该是鲜衣怒马的年纪,此刻却像棵被雪压弯的青竹一般。
  这个独自背负起整个徐家,硬生生用他还略有些单薄的肩膀扛起重担的少年,似乎只有此时才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
  清枝眼神渐渐涣散,抬手一抹,满掌都是温热的血,她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上鲜血淋漓。
  今日是她被绑来的第三日,连日来强撑着不敢闭眼,如今终于熬到了极限,眼皮沉得像是坠了块铁一般,止不住地朝下耷拉着。
  忽地,她觉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猛一回头,发现何捕头正蹲在她身后,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清枝赶紧抿住嘴唇,狠狠点头。
  何捕头又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即转过身去,右手放在身侧,手指轻轻一勾,清枝立刻会意,猫着身子,跟在何捕头身后,慢慢脱离了人群。
  今日明显与前两日不同。
  那几个看守看起来神色惶惶的,时不时就要躲在洞口一侧,小心翼翼地朝外头张望许久。
  何捕头带着清枝往山洞深处摸去。
  里头的岩壁渐渐收窄,一个拐角,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窄洞。
  洞口旁还歪着个熟悉的木桶。
  清枝认得,这个木桶正是这几日给他们送饭食的那个。
  何捕头靠近洞口,往山下瞧了一眼,然后利落地用麻绳将木桶套上,还打了个结实的绳结。
  清枝想着,这洞口想必就是山下往上面吊送东西的通道。之前定是有人将木桶挂在钩索上,将吃食从这处窄洞慢慢吊上来的。
  她记得自己被蒙着黑布带上来时,走的路并不算艰难,所以肯定不是从这儿上来的。
  这说明山洞还藏着别的通道。
  何捕头一把掀开木桶盖子,桶里还残留着饭菜的气味。他朝清枝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个时辰下面没人,你下去之后,赶紧逃。”
  清枝撑着木桶边缘,一下子跳进了桶里,然后小声问道,“那你呢?”
  “我后面自会寻个机会出去。”
  何捕头手上使了暗劲,一把将清枝按进桶中。清枝膝盖抵着胸口,整个人蜷作一团。
  何捕头又轻声提醒道,“不管听见什么,你都别出声。”
  清枝点头,又将身子缩了缩,下巴几乎埋进了膝盖里,整个人紧紧团在了一起。
  何捕头利落地合上桶盖,然后将木桶上的绳结勾住,猛地用力,将木桶整个推了出去。
  清枝蜷在木桶里,能感觉到身子随着木桶一顿一顿地往下坠。
  下落的速度倒不算快,可每一下颠簸都让她心口发紧。她不知道桶外是哪儿?也不知道待会儿掀开盖子会看见什么?这地方对她来讲,全然陌生,连该往哪头逃跑都不知道。
  还未等她深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炸响!
  木桶忽地剧烈摇晃起来,哐当哐当地撞着山壁。
  清枝整个人被甩到桶壁上,肩膀狠狠磕了一下。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桶身又猛地一撞,瞬间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被翻了过来。
  木桶突然急速下坠,清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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